毕业四年后,我再次回到母校。我是坐那辆101路公交车来的,起点站是他家,终点站是学校。我从起点一路坐到终点,小城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桥更多了、路更平了。说起来,我从没有在101路偶遇过他。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将窗外的景象晃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一团光影。
是夜,我独坐在滨江路的草地上,等待一颗玫瑰种子的播种。江水的湿气顺着泥土与青草蔓延开来,我想起语文老师布置的那道写作题。大部分同学都是引用小王子的玫瑰,写些陈词滥调出来,我也是其中之一。于是我撕毁了那页纸,偷偷在其他页的空隙里写下他的名字。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虫鸣、泥土与江水混杂的草腥味,任凭风带走了记忆。
那是雨过天晴的午后,许多女孩子趴在栏杆上,欣赏着远方一碧如洗的天空。蓝天点缀着洁白无瑕的云朵,清新明丽的色彩,让我忍不住想要记录。我激动地跑回教室,想要拿手机或是相机拍下那一幕,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也许是后座的男孩子恶作剧把它藏了起来,他狡黠的笑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只能失望地走出教室,躲在顶楼暗自伤怀。天空被高大的绿树遮挡了大半,我沮丧地凝视着斑驳的树影。忽然,他就从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递给我一个金棕色的小相机。我接过相机,想要拍摄天空,他就站在我旁边。于是我偷偷移动方向,将镜头对向旁边的他。他微红的脸出现在取景框里,他腼腆地低下了头,却不遮挡镜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带走了那一抹红晕。
我下了车,揉着发酸的脖子,公交站旁不知何时开了家连锁超市。我四处张望着,寻找着记忆中的味道,炸串、饭团、烤冷面、香妃卷都不见了,曾经热闹的小摊们不知去了哪里。我忐忑不安地朝学校走去,站在人脸识别机器面前,微笑,“陌生人”三个字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也是,都毕业这么久了,我还在幻想什么呢?门口的保安敏锐地察觉了异样,大声道:“有啥事?”“您好,我是秦老师上一届的学生,回来给学弟学妹们拍毕业照的。”言罢,我给秦老师发微信说已到门口。
我取出三脚架,将相机安装好,调整好高度。门口的三面旗子仍旧迎风飘扬,白云簇拥在蔚蓝的天空下,阳光穿过云隙,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构成一幅山水画。我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慢慢地转动对焦环,拍摄静物时我仍习惯手动对焦。我知道,时间永远是留不住的,但是在梦境和相机里可以。
快门按下,我查看照片,差强人意,按下删除键。这时秦老师已让保安开了门,一路上,老师嘘寒问暖。我却好像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笑着点头说是。黄葛树的根究竟有多长,它要延伸到哪里去?照片墙上全是陌生的面孔,但是这里,我清晰地记得,左下角,曾经贴过他的照片。那张照片是我拍的,我说想要记下班里每个人现在的样子,其实我只拍了他。他穿着一件白T,衣服上有很多深蓝色的五角星,一脸严肃地面对镜头。我那时刚攒够钱买了相机,也不太熟练,就稀里糊涂地拍了。现在心愿墙又挂上了新的木牌,新的憧憬,而那些旧心事,早被雨水打湿,发了霉。
秦老师带我来到了图书馆门前,夏日的阳光总是刺眼,看着学弟学妹们站在台阶上,我忽然很想问他们:“一天中你最喜欢什么时候?”
“一天中你最喜欢什么时候?”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别贫!我说正经的。”
“那,早晨吧,一日之计在于晨。”
“太老套了吧。”
“所以你呢?”
“我最爱傍晚,伴着日落乘兴而归。金色的光芒照耀在土墙上、木门上,田家人坐在屋外纳凉闲聊,月亮也在另一边悄然升起。在日月更迭之际,我才最有安全感。”
“大家再往中间靠紧一点,后面的人插空站,每个人都把脸露出来。先拍严肃的,再拍活泼点的。我倒数三二一就开始拍。三、二、一......”
咔嚓咔嚓咔嚓,毕业快乐!有人抱作一团痛哭流涕,有人忙于自拍记录,有人拿出本子收集全班的签名......受到毕业氛围的感染,我也忍不住,偷偷擦去一滴眼泪。
毕业那天,班长提议全班同学坐成一个圈,每个人在纸条上写一个自己的秘密,传给左边的人,这样每人分享一个自己秘密的同时也保守了一个别人的秘密。
我故意坐在他的左边。暗恋四年却没敢表白,能知道一个他的秘密也好,我安慰自己。
传来的纸条上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但,艰难的时候如果连你也离开。
那些食不下咽、难以入眠的日子,苏醒总伴随着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时钟不停息地走着,提醒你还活着。浑浑噩噩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深渊。人生有时,无法忘怀。偶然回头的刹那,傍晚雨后的天空变得无比柔和。我想记录下来,可手机和人眼所见并不同。在手机里,色彩显得冰冷。如果我学了画画,一定会有很多关于天空的画作。那是言语无法描述的温柔和治愈,让我有那么一瞬,想要越过栏杆,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哪怕,下一秒即是粉身碎骨。人生有时,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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