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7章

辗转聚四川

连载09

“颜小姐，我不会恭维人，说的都是心里话。”林浩恩又补充道。

“林先生，好谦卑，不卑不亢，恭维人的高手。”颜宝惠说。

“我喜欢木芙蓉，因此觉得你的旗袍美。旗袍布艺设计师，肯定见过木芙蓉花，观察自然，得到灵感。”他说。

“高手就是高手，自圆其说，不露痕迹。”她笑着说。

他们出门时，颜宝惠拿上林浩恩带的那摞冠生园点心盒，林浩恩忙说：“等等。”

他将绳子解开，把最上面有蝴蝶结那盒放回桌上，说：“颜小姐，这盒只给您吃，不要分给别人。”

“好。”她说。

林浩恩把四盒点心捆在一起，颜宝惠拎着，他们出门了。

他们在路上遇见参加话剧演出的学生，颜宝惠把四盒点心交给学生，让他们带到教堂里的厨房，音乐会结束后，装在盘里，让大家吃。

颜宝惠和林浩恩刚走到教堂门口，只见身着休闲西服的陈本夫站在台阶前，说：“林教授，今日得闲来参加音乐会？”

“陈长官，好久不见，来执行公务？”林浩恩见陈本夫调侃喊他“林教授”，以牙还牙，称他“陈长官”。

“圣诞期间日本间谍活动频繁，尤其在教堂这类地方。”陈本夫说。

林浩恩注意到，陈本夫有意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在身后，不想让他看见，越不想让他看，他越好奇，问：“陈长官，今晚有空看演出吗？”

“不一定。林教授看吗？”陈本夫说。

“我不仅看，还要演出。”林浩恩说。

“哦，那我一定为林教授捧场。”陈本夫说。

“谢谢陈长官。”林浩恩说着，伸出手和陈本夫握手。

陈本夫把右手拎的点心盒转到左手，腾出右手与林浩恩握手。

握手时，林浩恩发现，陈本夫也拎着五盒冠生园点心盒，心想：“这家伙和我想到一块了。”

陈本夫只好当着林浩恩的面，把点心盒递给宝惠，说：“颜小姐，抗战的陪都，美食极短缺，要过圣诞节了，我是务实之人，觉得送果酱奶油夹心饼干，比送玫瑰花实在。微薄心意，还请笑纳。”

 “陈先生说的极是。饼干确比玫瑰实在，我收下了，谢谢。”颜宝惠说着，接过捆成一摞的点心盒。

“陈先生，林先生，咱们进去吧，平安夜礼拜快开始了。”她说。

 “颜小姐，我先替您拿着点心。”陈本夫说。

 “陈先生，不必了，把点心放在教堂里的厨房，音乐会结束后让学生、老师、家长都来厨房吃点心。”颜宝惠说。

“您至少留一盒，自己吃。我帮您拿着。”陈本夫说。

林浩恩见陈本夫买的点心数量和品种和他买的一致，还嘱咐颜宝惠留一盒自用，想着：“这一回合，不分胜负。好在我准备小提琴独奏《沉思曲》，可以压陈本夫一筹。“正想着，忽听陈本夫说：“颜小姐，我能上台唱一曲英文歌《回家》吗？”

“我想是可以的。”颜宝惠说。

“可否请颜小姐为我钢琴伴奏？”陈本夫说。

“能为陈先生伴奏，我很荣幸。”颜宝惠说。

“我愿为陈长官小提琴伴奏，陈长官，可否赏脸？”林浩恩说，他不想看到陈本夫唱歌、颜宝惠弹琴，他们二人如同恋人。

陈本夫见林浩恩凑来，心中不悦，嘴上却说：“林教授为我伴奏，鄙人真是三生有幸。”

真光学校平安夜礼拜之后，音乐会开始。

林浩恩小提琴独奏《沉思曲》。

陈本夫唱《回家》，颜宝惠弹钢琴，林浩恩拉小提琴为陈本夫伴奏，引起阵阵掌声，三人合作演出的《回家》旋律，回荡在教堂里，给离家在外逃难的人，带来心灵的安慰。

陈本夫原想压林浩恩一头，让颜宝惠给他伴奏，好似情侣组合，他高歌一曲，出一把风头。

但是，陈本夫没料到，就在他深情演唱时，他感到心灵被一种力量充满，灵魂被净化。他不知道，她为他伴奏时，默默为他祈祷。

礼拜结束后，颜宝惠带陈本夫和林浩恩，去教堂地下室餐厅，与大家一起吃甜点。

学校厨房自制一个大蛋糕，切成小块放在盘里，还有家长奉献的果脯和糖果。学生们最爱吃的是陈本夫和林浩恩带来的冠生园饼干，他们平时难吃到新鲜点心，饼干很快被一扫光。

陈本夫和林浩恩注意到，颜宝惠一块饼干也没吃。二人暗自为嘱咐让她留一盒自己吃而觉得考虑周详。

巧克力夹心饼干和果酱奶油夹心饼干是颜宝惠从小爱吃的甜点，但她看到学生吃饼干那开心幸福的样子，就一块也没舍得吃。

她想到自己在学生们的年纪时，亲戚在上海和杭州经营万福源美食点，常让伙计给她和哥哥姐姐送来新进的点心果脯坚果小吃，她家境虽不富，但却有丰盛新鲜的点心让她尽情享用。

在战时陪都教书的日子，让她数算出很多恩典。

以前，她身在福中，竟毫无知觉。

她为自己遇到不顺就抱怨的罪，感到羞愧，求主宽恕。

颜宝惠送陈本夫和林浩恩，走到真光学校门口，陈本夫说：“请颜小姐留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陈长官下命令了，颜小姐快回去吧。”林浩恩说。

“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颜宝惠说。

陈本夫和林浩恩站在校门口，目送颜宝惠走远后，陈本夫对林浩恩说：“林大教授，你是明白人，应该能看出来，我对颜小姐有情，颜小姐对我有意，我们彼此救过对方的命。你虽然先认识她，但她与我的缘分比你深。”

林浩恩听到陈本夫的直白，措手不及，沉默片刻，说：“陈长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还用说吗？”陈本夫反问。

“我不明白，还请直言。”林浩恩说。

“请你不要在颜小姐身上费心思。”陈本夫说。

“我归你管，必须听你的指令吗？”林浩恩说。

“那要看什么事。这件事，听我的。”陈本夫说。

“我不听，又怎样？”林浩恩问。

“到时候，就会知道。”陈本夫说完，快步走远了。

林浩恩独自站在校门口外的石阶旁，寒风吹来，凉透他心。他在来真光学校的路上，带着美好期望，平安夜音乐会与颜宝惠在一起演出的愉悦心情，已被风吹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陈本夫话里的杀气腾腾。

他估计，陈本夫利用军统工作之便，找他几个麻烦，那是很容易的事。最坏的情况，就是把他干掉。想到这里，一阵恐惧。

回家后，母亲见他脸色难看，问：“浩恩，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些累。”他说着，快步进自己房间，关上门，坐在桌前发呆，心情跌倒谷底。

他不想让颜宝惠知道，自己被陈本夫恐吓，又不甘心因为被情敌恐吓而放弃追求她。

“主啊，我的心愿，都在你面前，我的叹息，不向你隐瞒。我被黑暗逼迫，请光照我，该怎么办？”他躺在床上，默默祷告。

第二天黎明，林浩恩起来晨祷。

祷告完，他按进度读但以理书十二章，读到第十三节，“你且去等候结局，因为你必安歇。到了末期，你必起来，享受你的福分。”他想着这话的意思，出声又读一遍，想到昨晚的求问：“我该怎么办？”

“这一定是主对我祷告的回应，要我等候。”他心想。

他恐惧的心，得到平安。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对颜宝惠来说，意味着新的起点。

元旦刚过，从第二十一兵工厂，调到南岸第二十兵工厂任工程师的颜宝光，路过真光学校，来看小妹颜宝惠。

颜宝光提起父亲颜振山的老友孟吉增牧师的儿子，孟慕迪也来重庆避难，在南岸龙门浩协和药厂担任厂长。颜宝惠听哥哥说，这家协和药厂，二十九年前建于香港，当时，在哈佛大学读经济学研究生的宋子文颇有救国理想，欲以在美国所学，用于开办实业。他在其父宋嘉树的支持下，在香港开办协华药品股份有限公司。

珍珠港事变后，香港沦陷前，当颜宝惠被陈本夫搭救，从九龙脱险时，协华制药设备和部分人员正撤往陪都重庆,已在南岸筹建新厂，正在招募技术人员为抗日前线研发战场急需消炎药和止血药。

听说协和药厂招聘制药工程师，宝惠想马上去应聘。

她逃离香港,经广东广西来重庆的路上才得知，淞沪抗战以来，国军受伤官兵因流血过多和伤口发炎而死的人，比在前线战死的还多，记起当年从淞沪战场运到她所在的杭州广爱医院很多受伤国军，好不容易被辗转送到医院，却因失血过多，严重感染，刚到医院不久就死去，那时她就想为前线军人制作止血消炎急救包，以减少伤后死亡率。

然而，那时的她，因痛失未婚夫徐永道，心境抑郁悲伤，又在哭声一片的医院，面对残肢断臂的伤兵，整日超负荷工作，身心俱疲，几近崩溃，根本无力无心做这事。

她去上海法租界英怡大药房担任药品和化学品进口部经理，从此看不见前线下来的伤员，也就渐渐淡漠了当初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