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又见槐花开

静静的走着，树下飘过淡淡的花香，抬头仰望，槐花特有的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吸一口，再吸一口，我贪婪着呼吸着，沉醉在这清新淡雅的花香之中。

每年的五月，槐花正开，满满的枝头低垂着一簇簇雪一样白的花穗，静静地躲在绿叶间，虽没有玫瑰的娇艳，没有牡丹的富贵，但不失清丽和纯洁，宛如花中仙子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小时候，家门口窄窄的胡同里，长着二、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低矮的平房在这巨伞一样的遮阴下，清清凉凉。晚饭后，大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树下，男人喝茶、下棋，女人织毛活、纳鞋底。

喜欢和小伙伴树下闻花香，更喜欢吃槐花。

邻居男孩总会趁着大人不注意，从墙头爬上高高的树，摘下串串槐花，扔给正在树下候着的我们，直到看我们把小布兜装得满满的，才满头大汗的跳下来，冲我们笑笑，露出两只小虎牙，一句话不说，像大哥哥一样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台上，静静地看我们抢着吃槐花，在我们眼里，他就是英雄，无所不能。

那时的槐树不打药，槐花很干净，小伙伴们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你一口我一口，不停的吃着，笑着，闹着。

有的小伙伴把花苞儿一瓣瓣剥开来，小心翼翼的抽出花蕊，含在嘴里细细品味，陶醉的小模样至今想起来犹在眼前；有的小伙伴干脆把一串花儿放在嘴里，大口咀嚼着，还不停的点头喊真甜，贪婪的吃相让人忍俊不禁。

小伙伴中有个叫娟儿的姑娘，细高的个子，细长的眼睛，白皙的皮肤，长得不是很漂亮，但特别耐看。她吃槐花的样子很特别，捡一串白净含苞的槐花在手绢里，双手捧在下巴处，闭着眼不住地闻，然后一粒粒掰开放嘴里慢慢品，再捡一串接着嗅花香，闭着眼睛，好半晌都不动地儿，一个调皮的小伙伴悄悄地往她手绢里放了一条小虫子，娟儿睁眼一看吓得扔下手绢就跳了起来，逗得我们笑个不停。

回忆不起我那时的吃相是否斯文，犹记微甜的花心入口，淡淡的，唇齿含香。

望着满树摇曳的槐花，想起小时的一件趣事。

胡同口住着一个大哥，名字叫来福。从小就没了妈，人长得很丑，却胆子很大，属于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瞎晃游，没事就喜欢跟人打赌。

一天，槐树下，有人指着边上一个木制的小车，开玩笑地说：谁能自己上树摘下一小车槐花，并全部吃下，我出一块钱。那时的一块钱算是不小的数目了，可以买二斤猪肉呢！

话音儿一落，这哥们二话没说，找根粗粗的棍子，三下两下上了树。摘花那架势，太野蛮了，根本不是摘，也不是採，是用棍子砸，把带着槐花的树杈都砸下来，树下堆了一地，摞起来可以把他埋住。

只见他从树上跳下来，猫着腰划拉着满是槐花的树杈，装了满满一小车。然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把小车拉近自己，一把把撸着槐花吃了起来。有的邻居见了劝他少吃，听不进去，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怕惹事，也劝他别赌了，玩玩就算了，他横着眼睛瞪人家，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妹妹看到了，扒开人群到他跟前，二话没说，推着小车就走，来福急眼了，上前一步拽回小车，唬着脸把妹妹训斥跑了，又坐回来继续吃，身上洒落着好多槐树叶子和槐花瓣儿。

我母亲看到了，着急的跑过去想拉他起来：吃点就中了，这玩意不顶饭，别逞强。福星摆摆手，坐着不动地，嘴里还使劲嚼着，冲我母亲笑。母亲拉不动他，就回家做饭去了，剩下一伙看热闹的人围着他，看得眼都直了。

我放学回家时，看到这勇敢的大哥正被一帮人从医院送回家。吃得眼珠上翻、满嘴冒沫子，在医院折腾半天才好过来。吓得与他打赌的那哥们儿差点尿裤子，早早把钱和一大兜水果准备好，看到来福一出诊室，赶紧递过去：哥们儿，吓死我了，以后可不敢再打赌了。来福让人架着走，嘴还硬呢：“没事儿的，真吃死了，也不赖你。”

胡同北口，住着一位七十多岁的郭姥姥。记忆中，这位姥姥善良爱笑，做得槐花菜娘子特别好吃。

菜娘子不是对人的称呼，是我们当地的一种玉米面混合着各种菜做成的饼子。它的做法不像现在人们吃得那种菜饽饽，把馅放在面皮里蒸熟吃，而是把菜和面掺和到一起蒸或煎着吃。菜一般都是最常见的白菜，只有到了每年五月槐花开的那几天，才能吃到这新鲜的槐花菜娘子。

第一次吃郭姥姥做的槐花菜娘子，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中午放学路过姥姥家，正看见姥姥在门口坐着，见我过来叫住我，并转身回屋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菜娘子，让我带回去吃。我几乎是抱着碗跑回了家，一进屋放下书包抓起菜娘子就吃，好香！

金黄色的玉米饼上面镶嵌着一层奶白的槐花儿苞，入口松软香甜，玉米饼下面，像烤过一样焦黄酥脆，槐花的清香和着玉米饼的饭香，满屋子香气四溢。我贪婪地捧着菜娘子吃个不停，恐怕有人抢似的狼吞虎咽，嘴里不住地说：忒好吃，忒香啊。

母亲瞅着我噎得直伸脖子的样子，禁不住上前拍拍我的后背，笑话我：都成大姑娘了，吃相咋那难看。我只顾大口嚼着，不时被热气烫得直吸溜，还忘不了冲母亲屈鼻子表示不服气，想想那时我的吃相肯定丑爆了。

下午去上学又看见姥姥拄着棍在门口站着，我跑上前拉着她的手，仰着头笑着问她：“姥姥，姥姥，你是不是有祖传秘方儿？做得槐花菜娘子特别好吃，撑得我直伸脖子。” 姥姥摸着我的头笑了，脸笑得像一朵菊花。

以后的几年，每到五月槐花开时，总会吃到姥姥做的这道美食。后来姥姥去世了，再没吃过槐花做的菜娘子，那种味道也留在了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