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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不是时间,是我们 (四)

流逝的不是时间,是我们 (四)

作者: e路油米酱醋茶 | 来源:发表于2019-05-18 22:52 被阅读268次

    姥爷

      对姥爷的印象,总停留在那些晚上,我们趴在各自的床上,听姥爷讲书。

      房间被爸爸布置的像个军营,两架上下床分靠墙两边,中间打横一张书桌,一条长凳,门后立一个五斗橱。最上面带锁的抽斗是爸妈的,锁着户口本,粮油布票。其余四个孩子们一人一层,用来装自己的小物件。

      到了秋天,家里经常买回成筐的苹果,藤框的底下垫着一层青草,小国光青绿里泛着诱人的金黄。爸爸把苹果平均分成四份,一人一份装进去,然后愉快的宣布:你们的抽斗成苹果味的了!

        姥爷总是手持一卷古书,立在两床之间,在弥漫着苹果香味的夜晚,不紧不慢的踱过来,踱过去,慢悠悠地讲古论今,不时伸出手,帮我们掖紧被角。

        家里成堆的线装书,用木箱子装起摞得老高,姥爷习惯把它们卷成个卷,拿在手里,从上看到下,从右看到左。那颗被我姥姥称赞为全村最好看的光头,随着阅读的节奏从上点到下,从右晃到左,让我想起京戏里的书生。“姥爷,你那样看书累死我了”,我趴在床上揶揄道,“累的慌?那咱不看书了”

      “那给我们讲个故事吧!”姥爷的故事多的很,从淮海战役讲到日本鬼子在青岛建机场,一出一出都是他亲身经历,讲起来绘声绘色,比小人书还精彩。

      许是晚饭吃的太饱了,我趴在床上,竟然打起嗝来,嗝声不听话的溜出来,在故事间隙调皮的应和,姐姐和哥哥因这不合时宜的嗝声乐不可支…

      “小,”姥爷突然正色叫着我的小名“今下晌嘱咐你的事,干了吗?”

      “咹?什么事儿?”,我的小脑瓜总是不记事,只顾着到处顽闹,姥爷让干什么浑不记得,  “好好想想…”姥爷正色看定我, 他一米九的大个,体态匀称矫健,终年穿一身中山装,领口系得严严实实。天生一头卷发被姥姥嘲笑像个洋毛子,便推成光头。不笑的时候愈显得长脸四相,不怒自威。我唬得脑袋都快想破了,还是想不出来。

      姥爷突然孩子般得意的笑起来:不打嗝了吧?我这招可灵了…

      那些年里,父母忙着工作,姥爷让我们享受到了隔代亲的宠爱与纵容,他古书读的多,吹拉弹唱样样在行,是个标准的“文艺青年”,拉着二胡唱吟唐宋,给我们讲已经失传了的话本;山上四季开不尽的野花,编成我们发上漂亮的花冠;削个树杈,拴上根皮筋,哥哥便有了一把俏皮的弹弓;

      娘咔哒咔哒踩起缝纫机,做衣服的时候,姥爷经常端一杯水过去,劝娘停下来歇一歇。娘忙着手里的活计对姥爷说:你不要管我,管好孩子们就行了,等我学会做中山装,一定做一套纯毛呢的,让你穿着神气神气。

      我很想看见姥爷穿上新衣服有多神气,可是娘说毛呢料的中山装特别难做,光那四个口袋要做漂亮就很不容易。空闲的时候,她便在纸上剪出中山装口袋的样子,在零碎布头上尝试。

      有天晚上,山上起了大火,军工厂的人去救火,有两个人牺牲了。爸妈在家吃了晚饭匆匆的去参加祭奠。姥爷照常安顿我们睡下,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姥爷,人死了都去哪里了?”

      “人死了要过了鬼门关,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路尽头是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

      孟婆守在桥上,为每个经过的路人端一碗孟婆汤。路人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人间,便喝下这汤,从此便看不见阳间事。

      阳间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喝了便忘记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忘得干干净净。牵挂之人,痛恨之人,来生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听到这里,我打了个寒噤,害怕的不得了,跳下床一把抓住姥爷的手:“姥爷,你可不要忘记我啊,”姥爷忙抱起我“不会的不会的,咱们不喝孟婆汤”

      “可是走了那么多路,一定很渴,忍不住怎么办呢?”

      “走的时候,使劲多喝水,见了孟婆,忍住不喝,咱们就不会互相忘记了”姥爷郑重的和我约定。

      姥爷六十岁得了癌症,被病疼折磨了两年,早已瘦的皮包骨头。那天下午,他倚在床上和娘说着话,吩咐娘端来一碗又一碗的水,他的喉咙已经被肿瘤堵的喝不下去了,水顺着脖颈,不停的往下淌,但他还是坚持要喝…日头明晃晃的照进屋里,姥爷突然轻轻问道“天已经黑了吗?怎么还不点灯?”,没有人应声,我知道,姥爷要走了…

      娘学会了抽烟,姥爷的离开把娘的心也带走了,她以为思念和悲伤会随烟消散,然而一天天过去,抽烟没有带来忘记,痛苦依然肆虐…人在痛苦来袭时并不能觉察到其剧烈的程度,反倒是过后延绵的折磨最能让人撕心裂肺。

      爸爸买回上好的呢料,在烟雾缭绕中,娘完成了对姥爷的承诺:为他做一套纯毛呢的中山装。

      那是我见过的最板正的衣服,中山装的小领立的严肃庄重,四个口袋裁得笔直,像一笔画成。她把衣服化在姥爷坟前:“早该让你穿上啊,哪怕穿一天也好…”

     

      十年后,我的大侄子出生,娘把新生儿抱在怀里,婴儿乌溜溜的眼珠看定娘,像一泓清泉,澄澈清亮。

        我娘轻叹一声:“别烫着孩子”。终于戒了烟…

      烟说戒就可以戒,可我们的念想,我们累世的亲情,我们奈何桥上的约定,要如何戒…

      时间不曾流逝,心念也不会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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