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粒怡来过几次电话。
晓言,我们学校这边有个臭豆腐小吃店,贼香!毕业了带你来吃。
晓言,你有看过周国平先生写的《妞妞》吗?等你以后做妈妈了,我就送一本给你,哈哈。
晓言,想我没。
晓言,你过得好吗。
晓言左腕上的手表,时间总是不准的。因为电池将要被耗尽了。但即便不准,晓言也没舍得摘下。她会时常看着它,极其地入神。
这腕表,濒临电池的极限,可秒针却依然在挣扎着。走一走,就要累得停歇一下,再走一走,又徘徊两步,还是依旧要往前走。
坚持走下去,尽管很疲惫了,快临近终结了……也还是要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步。
2.
后来晓言终于和粒怡重逢。在广州,一所普通的二本大学,商英专业。好在茫茫大学里身边还有粒怡。不然,身负重度强迫症的她,真不知该如何,再继续地苟延残喘,匍匐前行。
在大一的新生年里,两个形影不离的女孩,一起参加话剧社,舞蹈社,一起面试三下乡,一起追剧、煲书、逃课、晚归、再通宵赶作业……
粒怡想拉晓言一同参加学生会的时候,晓言却摇了摇头,我想尽量不再做榜样了,好累。
一天上午,晓言泡在图书馆里,在文字中畅息得忘乎所有。当她抬头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她终于从二楼的角落里走出来,拐着酸麻的右腿,走向门口。果然管理员已经离开,门也被反锁上了。
晓言不但没有惊慌,反而还不禁有些欣喜。仿佛这隔离的,只属于她一人的世界,是外界第一次,主动递送予她的。女孩再一次确认没有其他人后,脚步便渐渐轻快,竟在排排列列的图书架道中欢跳了起来。
她十分地,迫切渴望有这么一个领地,完全不必惊忧第二人打扰的地方。但这样的地方从来不容易找。她曾在高中学校的一片架空层地,一个人静静地呆,可后来来了巡楼大叔,“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曾在小区的空中花园练舞、奔跑,可后来来了老人们与孩童,“没事,你继续。我们不看你。”
她曾站在街巷深拐处的角落边,连这里,也人来人往。
她从来唯一的天堂,是关上门的房间,可房门外父母的不满怒责与担忧,是通往天堂颤巍易断的天梯。
如今,晓言兀自欢喜地流连,书架上的每一本书,在中午阳光里都有着脱离枷锁的畅悦。
粒怡来了信息,“在哪里?吃饭没?”
她回,“我在图书馆。”
“图书馆现在还开门?”
粒怡是图书馆里的兼职学生,她对馆内的秩序时间再清楚不过。
“没有开,是我被锁在里面了。”
晓言发了一个欢喜的表情,她知道,粒怡会明白她的奇葩。
但粒怡仍替她抱不平,“老师怎么不巡巡馆,就马虎关门呢?”
“也不怪老师,是我窝在了角落里,那地方不显眼。”
“你指的,该不会是杂书丛地的那块边边角处吧。我在那里整理过书,时常有老鼠出没!下次还去么?”
“你吓唬不了我。”
“老师要午休两点后才回馆,你半个钟后不是有兼职吗?”
对噢,晓言差点忘了。她仔细考虑后,决定跟兼职那边请假。
“别傻了,你总要出来的。还没吃午饭吧?”
“学生会这边我要开例会,你再等一下,我找找老师去帮你开门。”粒怡态度依然坚决。
晓言开始懊恼,她又麻烦了别人。
“粒怡,真的不用了!”
“我在这里很安全,肚子也不饿。完全不必要担心的……”
“不行,你得按时吃饭。你就是老这样凑合环境,看看高中三年,把你自己弄得面黄肌瘦。”
晓言再三推辞不过,哭笑不得。
“我们不要麻烦老师了。你有钥匙吗?要不你例会结束后,就过来帮我开门吧。”
“我现在就过去,等着。”
她一个人站在馆内,仰望前方的倾阳,周边空气寂静又暖亮。她整个人感到无声的幸福。莫名的热泪又流坠下来。
总是这样,不管日子过得多疯狂,多确幸,还是独自的时候多清醒,又多迷堕,她都总会遇上一个顷刻,心中的泪腺崩发。
控制不住的仓惶情绪,再遮掩,粒怡也能察觉多少,真是让人担忧的姑娘。
当粒怡火急火燎地赶至图书馆,晓言把一本《誓鸟》,递到她的眼前。
“你看,我又发现了一本宝藏书!”姑娘言笑晏晏。
3.
初中二年级那年,晓言目睹了一场家暴。她曾以为,家庭里最可怕的气氛,就只是语言暴力而已了。但眼前面目狰红的父亲,双手揪起喘气挣扎的母亲,是她的记忆里最噩惧惊恐的画面。
奶奶在浴室门前哭喊着,束手无措。晓言漏拍的心跳回过神后,一把冲向前拉住父亲。
她阻止着,可父母的僵持却没有停下来。母亲不甘示弱,面红耳赤地揪挠着父亲的那张脸,嘴里咒骂泄愤道,
“你去死好了。为什么不去死?”
“三更半夜去飙车,总是没个人影儿。”
“你又怎么还知道活着回来?!”
父亲一直没有言语,怒瞪的双目里,有稚幼的晓言当时无法解读的郁愤。
只见他一边抵着母亲攻击的双手,一边扯住她的长发,甩向浴室后墙。母亲的眼角流着泪,也流着血,她又冲向父亲,狠扇了几巴掌,却再次被父亲揪住脖子抵开了。
“够了!够了!”
晓言在两人之间奋力阻拦着,恨自己的力气竟如此赢弱。
一向谨言慎行的母亲,在这一刻里,发了疯似地把浴室花洒,洗手台的所有物件,统统砸向父亲,有的砸在了玻璃门,全碎于紧张慌怖的喘息之中。
晓言一直致力于拉开疼痛纠缠的两人,她看见被父亲掐红的母亲的脖颈,手臂,通红的炙痛正叫得嚣张,紧憋的泪水再也没忍住。
热气模糊双眼之际,在来来回回推搡之中,女孩被父亲用力推撞向那已破碎的玻璃门……
晓言吃力地坐起,抬起辣痛刺心的右手,玻璃与鲜血镶嵌。
父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手。急忙歉意蹲下,想将女儿扶起。
满怀痛楚的晓言,似乎用尽了半生力气,声嘶力竭地朝她父亲吼道――
“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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