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小姐。展品是不允许触摸的。”
“啊……对不起对不起。”沈岷芋收回指尖,红着脸手足无措地道歉,她随后裹了裹大衣,出神地望着油画底部的署名。
林子墨,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一眼识出你的笔迹。
却无处可知如今的你,是否还是当初模样。
1
在林子墨的记忆里,自出生起便在搬家中度过。
母亲抱起襁褓中的他,零星模糊的片段,父亲只是一个风尘仆仆身着灰色大衣的背影,来去匆匆而最终远走。
年幼稍明事理时,他能微微读懂母亲旗袍上黯淡无光的刺绣,无论色彩再鲜艳都无疾而终。曾经一眉一蹙扰动人心弦,现如今却沦落为四处奔走的少妇,风韵被生活的艰辛消磨殆尽。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搬家,正当林子墨以为这样的生活没有尽头时,母子俩却停在了Q城。
初来并未发现有何不同,而当细细游走每条街道时,这种深入骨髓的古色古香却如梦境般旋绕。也就是在这里,林子墨遇见了沈岷芋。而他当时并未料到,这遇见旖旎而出的,竟是整整魂牵梦绕他大半光年人生的念想。
大概由于频繁更换学校,林以墨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从不踏及任何圈子亦或是拥有形影不离的好友。彼时,他刚到小城不久,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还会犹豫该往哪走。
小城说大不大,说小,又不禁为它曲折繁多的小巷而折服。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那日的林子墨,正是踏上一条不为人知的小径,误入那幢掩在树丛中的洋房。
石子路上落满樱花,他推着单车,不知不觉就曲曲折折深入林中。
林子墨好奇,扑面而来的花香魅惑般吸引着他。他将车放一边,拨开头顶的树枝前行。就在他沉溺于被树林包裹的清香时,不远处有扇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前那片空地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木,夏日艳阳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林子墨站在一棵大树后,没想到被脚底的杂乱枝叶绊倒,结结实实坐在地上。他“哎哟”一声,便见远处有人闻声而来。
林子墨思忖着该如何回答,一边手掌拄着地面想要站起身来。不料掌心被荆棘滑破,还未起身,那人便气势汹汹冲过来,说:“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尽管眉头紧锁,沈岷芋还是没能掩盖住自己虚弱却又冰冷的气态。
林子墨抬头撞上她那一双丹凤眼,瞬间慌了神色。
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嗓音细弱如碟翼震颤,消瘦的肩膀都快撑不住那层层蕾丝的复古长裙,一袭黑发及腰,面容清秀,眼波荡漾如冬日海水般冰凉。
可是那双勾人魂魄的丹凤眼,又像是胭脂粉黛的花旦角儿误入了中世纪的欧洲庭院,两种风情却相宜得当——唯独只在沈岷芋的身上。
林子墨站直,解释说自己不小心走进来,并无恶意。
沈岷芋回瞪他一眼,提着裙摆走回门内,他这才有机会好好观赏那幢纯白洋房——怕是为了躲避街道上的喧嚣,才选择建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没过一会,沈岷芋又走出门外。林子墨都没看出来她竟有这么大力气,提着笨重的木头箱子,手上还拿着画架。他悄悄尾随其后,而对方尽管身着长裙,却步履轻盈,三两步拐进另一条路,待林子墨到达那岔路口时,她已不见踪影。
2
沈岷芋在邻班,林子墨再次与她相遇时,一眼便认出她来。
除母亲外,十多年来林子墨对任何人都拒之门外,母子两相依为命,他觉得不需再去相信谁,也不必将谁纳入生活之中。本非热情友好之人,林子墨放学后看到她时,却不知不觉中尾随上去,也头一次产生想与她结识的念头。
他尾随沈岷芋经过七八条巷子,终于止步在一处亭台院落,是与那座洋房大相径庭的古典风格。
林子墨轻着步伐走进院落,望见沈岷芋在正房中央席地而坐,裙摆像百合般散开地面。他小心翼翼,不料还是被发现。
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从衣领后拍了拍他的肩。他红了脸,以为会被驱逐,谁知老人开口第一句便是:“小伙子,要不要来学画?”
就这样误打误撞成了沈岷芋的师弟,林子墨向母亲打听那位老人,母亲摇摇头并不知情。他心生疑惑,但又略微欣喜——每日能与沈岷芋一起画画,和她成为朋友还不是易如反掌?
画具画架全是送给林子墨的,他惴惴不安说自己什么都不会,那句为什么选他来还没问出口,老人就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说:“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好了。”
多年后,林子墨也不知师傅为何能一眼看穿他的天赋,以至于他那点头竟成为宿命的既定。
第一天去老宅时刚好下过雨,沈岷芋踩在青苔布满的石阶角上,脚底打滑失去平衡。走在后面的林子墨赶忙上前,轻轻扶了一把她纤细的手臂。
女生镇定后回过头,从上到下打量林子墨一眼,便没了后文。她径直走进正房支起画架,在调色盘上挤着颜料。
老先生久久未至,林子墨拿着一堆用具却丝毫不知从何下手。他转身,沈岷芋的那幅画就将要完成,画中拥有同样长发的少女,面前却是一片火光。
“这也太晦气了吧。”林子墨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沈岷芋变了脸色。
她连头都没转,带着怒气压低声音说:“要你管!”
最初的最初,沈岷芋对这个不速之客确实是极其不满的。从初次见他闯入自家房屋前的那片树林,到后来她在放学时总能瞥见他的身影,以至于竟无心插柳地被师傅收为学徒。
要知道,她画画十年,整个Q城仅有她一人有资格于师傅学习,而这资格也是沈父无数次地登门拜访换得。她不甘心,向来不苟言笑的师傅为何独对他情有独钟,甚至不知姓名家底就将如此不一般的机会赠予他手。
细细想来,沈岷芋在这里出生长大,Q城只有这一个函括着小初高三级的学校,可十多年来沈岷芋从未见过这个少年。
后来听闻林子墨是异乡转校生,刚搬来Q城也不过几个月的时光,她瞬间更是满心不悦,甩开白莼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3
首先发现二人出双入对的是白莼,沈岷芋在班上唯一的好友,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由于家教严格,自打懂事以来沈岷芋将各种文识礼仪深谙于心,唯独交往之道无法由书本而得,就连白莼也是在父亲的引荐下认识的。
白沈两家同为城中一直以来的大户,也是世交。让人感叹的是这两女儿虽都生的标致,却一个如冰雪,一个如阳光。毫无疑问,沈岷芋便是大家口中的冰美人,只可远望不可紧及。
所以当白莼发现沈岷芋和林子墨每天放学并行离开时,吓了一大跳。
第二日,白莼在课间问沈岷芋放学后是不是还去学画。
“嗯,去啊。”沈岷芋转过头皱着眉,“怎么了?”
“那林子墨呢?”
白莼向来活泼,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往常对沈岷芋了如指掌的她却在这一次感觉到对方秘密般的犹豫。
“……隔壁转校生?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岷芋拿起课本胡乱翻了几页,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习惯一个人要多久的时间,但沈岷芋心中微妙的变化却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当她发现林子墨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她惊愕又不明所以。
这习惯甜蜜又纠结,沈岷芋不敢去承认,可是却又不得不惊觉自己在时间流淌中逐渐接受着林子墨,一丝丝地打开心房。
一日画毕,两人收拾东西同师傅告别。此时的林子墨凭借天赋和突飞猛进的技艺,已经能够奇迹般地稍赶上沈岷芋的进度。
他们步行回家,夜晚静谧的小城在皎洁月光中更显风情万种。沈岷芋向来是走在前面卯着劲地往家冲,而林子墨不急不慢,直到踏过漆黑的小径目送她进门。
可是那天,不知是月亮惹的祸还是到了命运既定的时刻,俩人并肩而行,慢悠悠地走在夜晚夏风中。
沈岷芋在林子墨无意间轻碰她手时心脏狂跳,满脸通红。她抬头仰望高她一个头的林子墨,再也忍受不住心中深藏已久的爱恋,伸出手试探性地轻扣进少年的五指。
林子墨愣了片刻,温暖宽大的手掌回握过去,直到一把将她拉进怀中。轻吻落在额头的时候沈岷芋动了动嘴想说话,没想到林子墨先开了口。
他说:“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都躲不开你了。”
4
没多久沈岷芋和林子墨在一起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校,白莼恐怕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在惊异中收回酸涩,不仅是沈岷芋的隐瞒及一天天的疏远,更是心底只有岷芋知道的念想,竟就这样成为横垣在她们之间的屏障。
十多年的友谊,沈岷芋无暇顾及,林子墨和画画便为她生活的全部。直到那场预言般应验的灾难发生,沈岷芋多年深藏于心冰冷外表下的苦楚有了形状。
画面和当初沈岷芋笔下的如出一辙,林子墨赶到时只剩火光一片,漫天的灼热吞噬着昔日华丽,他慌了神色,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岷芋!”他不顾一切纵身冲入火海,浓烟呛得他双眼迷离。
就在他嘶哑着嗓子近乎绝望时,前方倒塌的横梁后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林子墨艰难地捂着口鼻搬开横梁,沈岷芋面无血色,嘴唇紧闭,卡在缝隙里怀中则抱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婴儿。
火苗仍在继续助长,谁也不知在如此平静的夜晚里,沈家毁于一旦。
林子墨抱着沈岷芋就像手捧一团轻飘飘的棉花,婴儿仍在沉睡,他衣衫褴褛踏出残骸的下一秒,整座洋房在身后轰然倒塌。
第二天沈岷芋没有去上学,白莼犹豫了好久,走到邻班说麻烦叫一下林子墨。谁都不知道,这个画面曾是她心心念念细数过幻想中的一部分。
几个月前一无所知的白莼对沈岷芋说出她暗恋林子墨时,他们三人就注定被缠绕在了一起。白莼不懂,十多年情同手足的姐妹之情为何因为爱情而疏远。她讨厌欺骗,讨厌隐瞒,可是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讨厌沈岷芋”这几个字。
林子墨也没有来学校,白莼怅然若失回到座位却不敢拨通沈岷芋的电话。她们疏远的这几个月时间如跨不过的银河,冰凉的陌生划过心头。
然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林子墨的声音中带着疲倦和悲伤。
“白莼,我们在医院。”他顿了顿,“沈家被烧了。”
白莼推开门时,林子墨趴在床边未合眼,双手轻轻握着沈岷芋纤细的手腕,面容疲倦。
“是岷芋让你打电话的吧。”白莼小声说,有点尴尬地扭住衣角。
“嗯。”林子墨没回头,“她醒来了那一次,然后又睡到现在了。”
“要不我在这看着,你去吃点饭……”白莼出口的话还未结束,便被林子墨一言截断。
“她说,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个,是吗?”男生这才转过头来,挑挑眉毛凝视对方。
而白莼愣在那里,半饷,硬生生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
话毕及踏出房门,连告别都无声。
沈家从那次火灾后一败涂地,昔日显赫的家业烟消云散,大小姐一夜间变为孤儿,何尝不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而这样毁灭性的新闻也不过是Q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沈岷芋没有解释,向来寡言少语的她更加内向,甚至在林子墨面前都很少谈笑。林子墨唯一清楚的,仅有那个婴儿是她的弟弟。她的父母在大火中全部丧生,整栋巨大洋房里的仆佣也都意外陪葬。
出院前一天,沈岷芋打翻了饭盒。
“我不需要你了,林子墨。”她甩开输液的针头,压低声音,“以后我一个人生活。”
可是当少年温暖的手掌宠溺地抚摸她的脸庞时,沈岷芋装不下去了,咬着嘴唇滴下泪来。
“怎么办……”她哽咽着说,“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有什么能力生活,怎么办,我……”
“你还有我。”
林子墨捧起她消瘦的脸颊呐呐重复着。
那日过后,沈岷芋搬进林子墨家中,连同她的小弟弟一并交予林母抚养。林母并不是初次见她,却是头一次见到沈岷芋如此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
“阿姨,”沈岷芋低下头,“以后给您添麻烦了。”
沈岷芋长发被烧焦截为齐耳短发,身着廉价的粗布麻衣,如受伤的小鹿蜷缩在林中。林母心底像扎了一针,静静地将她拉入怀抱。
奈何眼波中凌冽不再,流转的唯有惊慌与悲伤。
俩人自此也退出老宅不再去学画。师傅没说什么,看他们收拾好画具离开。林子墨走在后面,耳中真真切切传来师傅的叹息。
他说:“子墨,照顾好岷芋吧。”
林子墨转身,师傅早已回屋。
5
多年后,师傅的精神矍铄早已不再,驼背弯腰拄拐,听力也大不如从前,以至于林子墨愣住轻声叫“师傅”时老人家并未察觉。
“师傅!”他又喊一声,老人才转过身来。
“子墨……我专程来你的画展。”师傅欣慰地笑了笑,“怎么发现你还是没长进呢?”
林子墨鼻子一酸就快流下泪来,他早已比师傅高出很多,宽厚手掌握着对方的手就像捏着一朽枯木。
“岷芋呢?”师傅轻声问。
只有三个字,却像暴风吹得林子墨站不稳脚跟。望见师傅佝偻背影的第一秒,他就害怕沈岷芋被提及,但这不可避免,他也心知肚明。
“岷芋啊……”林子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最近去外地旅游了。”
“她好就好!”师傅展开眉头用力说着,笑声爽朗一如从前。
林子墨心底涌上一股苍凉。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师傅伤心。
为期三天的画展因反响不错而延长,林子墨不得不把搁置在家中的画空运到北京,忙前忙后都顾不上吃饭。难得休息的片刻,助理拉拉他的袖口朝门外指去。
白莼身穿一袭长裙,提着饭盒四处张望。
“小莼!”林子墨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呆着吗?”他皱皱眉头。
“我做了饭带给你吃。”白莼眨眨眼扑进林子墨怀中,瞬间展开笑容。
后来林子墨偶尔独自会想,如果画展没有延长,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沈岷芋,也不会让他忍痛终身。
但宿命总是捉弄人,从他遇见沈岷芋开始,就注定不一般。
画展最后一天,来往参观和业界拜访的人逐渐少了些,反倒是报社杂志的采访应接不暇。夜幕降临,接待完最后一批记者,团队成员拥作一团大声庆贺。
正当这时有人推开玻璃门,助理看见对方脖颈上带的记者证,职业般地询问是否有过预约。平头黑框眼镜的男生摇摇头,气喘吁吁说我好不容易赶过来,能不能接受一下采访。
“很快的!不会耽误几分钟时间。”他补充说。
林子墨走过来本想拒绝,不知当时心中何处来的念头,竟开口答应下来。
采访结束,大家拉上那位记者一起去大排档吃饭,夜市吵吵闹闹,大家围坐在桌前谈笑。
“岷芋!”
林子墨听闻喊声心头一震,当是自己又出现幻觉。这么多年不能寐的夜晚,他翻来覆去,脑海中总是沈岷芋清瘦的面庞。或哭或笑,娇嗔或发火,他忘不了当年她离开时的决绝。冬日的夜,男生在火车站哭得死去活来近乎断气。
他苦笑,自己相思病太深,在如此嚣闹的街道竟也触动。
可是当他抬头,几十年的时光仿佛轮转,回到了当年初次见她那一秒。还是不变的丹凤眼,沈岷芋站在那位记者身旁,眼神直直撞上林子墨。
有些重逢像荆棘,谁都不曾料到时狠狠扎进手心。
千回百转的柔情,却不如当年清冽而像尖刀插在伤口。
6
沈岷芋那晚刚从公司出来,被喊住时她没带眼镜,眯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站定后发现是一起实习的同事。她笑了笑刚想开口说话,转头看见林子墨。
也是。
她无数次地幻想重逢的场面,却没有料到是在她并不光鲜的时候。
彼时距离她离开Q城已有五年,沈岷芋独自北上,用仅有的钱租了不足二十平米的公寓,买了几本辅导书准备自考。
凭她的能力,要进入不错的美院不是难事。但她就在高考那年离去,放弃了一切,包括视她如珍宝的林子墨。
还好上天没有为她关上门窗,沈岷芋当年考上了一所大学,进入新闻系学习。
跌跌撞撞过了四年,曾经所有冰凉的棱角都被磨光,她慢慢学会了待人接物,学会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尽管仍旧清贫且孤独。
那是骨子里的冰凉,从出生就伴随着她。多少燥热的夏日夜晚,沈岷芋裹着棉被全身发抖。这时她便会回忆起自家那幢幽暗的老洋房,被禁锢着数十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除了白莼。
那日沈岷芋像打了败仗的残军,匆匆和同事道别离去。她沿着马路快步走,直到高跟鞋底崴断,她摔倒在地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是不是那天主动去他的画展就是错误的开始?如果没有心一软前往,就不会拿到林子墨画展的宣传册,更不会被同事瞥见说要去采访。那怎会有这相遇,怎会有林子墨在身后的追赶?
她瘫坐在地面,被林子墨从身后抱住时触电般哆嗦了一下。
当晚林子墨提出要去沈岷芋的公寓。
那是一幢离市区较远的楼房,沈岷芋定神看了看手机发现错过了地铁末班车。她咬咬牙说:“我要走回去了。”
林子墨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坐我车去。” 她心底涌上一股凄凉,一路没开口说话,偏着头看窗外的风景。
而当林子墨附身将怀中的她放下时,他心中多年的想念化为炽热,灼烧着他的心脏皮肤身体。沈岷芋自始至终都像是在梦中,她努力闭着眼不去搜寻林子墨清澈的双眼,都当做梦一场。
梦醒时分,你我仍旧,像从未相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自觉又流下清泪。
可是这么多年沈岷芋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事情不是她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林子墨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当沈岷芋一次次在公司楼下遇到他时,她发现自己已无法全身而退,再也没有办法能够像当年逃离Q城般轻而易举。
“我会和白莼分手的。”林子墨紧紧将沈岷芋拥在怀中,“当初和她在一起也不是我本意。”沈岷芋想拒绝,想挣脱,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如果你是深海我愿沉溺。
她搂住林子墨的脖颈,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
7
不大的公寓中已处处是林子墨的痕迹,沈岷芋有时会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古树,思绪放空。
当初选择租下这套房也是因为它复古的外观,尽管老旧却合沈岷芋的心意。她不得不承认对年少的时光仍念念不忘,可是一切的一切被她亲手毁灭。
想到这里,她便不敢再想下去,心口总是像压着巨石般喘不过气。
仿佛只要扑进林子墨怀中,亦或是双手有他的温度,沈岷芋总觉得不明所以的安心,温柔又深情。
而并不是一切都能像童话故事那样美好,当白莼站在门外时,沈岷芋发自内心地浅浅一笑,像是早就料到的大义凛然。
白莼冲进屋,抬手便砸碎了沈岷芋和林子墨二人的合照的相框。
沈岷芋自以为了解她,情同姐妹般的日子像一段烙印将二人打磨,但她却未曾想到白莼竟会如此残忍地当场揭开她心口的那道疤痕——在林子墨面前。
“沈岷芋,”她拔高声音,“我不会再让着你了。”
林子墨冲过去想要把白莼带出去,可是白莼还在继续喊着。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年你亲手放火想要烧死你弟弟和你后妈,最后没有得逞反倒害了自己。就算你逃跑了,就算你把林子墨让给了我,现在为什么又要出现,为什么又要抢走他!沈岷芋,你真厉害!”
沈岷芋愣在那里。
多年来那道结了痂的疤痕被硬生生撕开,露出血红色的皮肉,刺骨地疼,以至于她都快要晕倒。
“我……”
“是真的吗?”林子墨一口打断沈岷芋,他的脸上写满惊恐,“快告诉我,岷芋。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岷芋挂着泪挤出微笑,点了点头。
“嗯。”她说,“你和她在一起吧。我是杀人犯,我杀了爸爸妈妈和几十个仆人。”
林子墨耳边轰然倒塌的声音一如他救她于火场那晚,一直以来,沈岷芋不说,他也就不问,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事实竟是这样。
这时的沈岷芋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全身瘫软却仍像是在笑。
就在白莼转身扶着林子墨那一刻,沈岷芋向后退步,不小心被地板上缠绕的电线绊倒,整个人从敞开的窗户仰面跌落而下。
林子墨发疯似的冲到窗边,六层楼下沈岷芋像朵盛开的百合花,被满眼的鲜血点缀,红到刺目,美艳至极。他脑海中闪过从小到大所有与她在一起的画面,心脏绞碎了般疼痛。
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当年沈岷芋放火的第一秒她就后悔了,她叫醒所有人,无奈古老的洋房不敌火势凶猛,木头横梁一根根被烧断。
她本想烧死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和虐待她的后母,但本不是邪恶之人,鬼迷心窍酿成的惨剧她懊悔不已。她救下弟弟,她逃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一点点改变努力做善事赎罪,甚至把自己最心爱的人林子墨让给白莼。
早已做好草草过这一生的准备,无奈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8
一年后林子墨便隐去真实身份从画坛退出,与白莼结婚后回到Q城,和沈贺兰住在一起,同时教城里有天赋的孩子画画。
沈贺兰是沈岷芋的弟弟,当年沈白两家世交,两女姓名都取自《赠别贺兰铦》,林母便将他取名为沈贺兰。
林子墨床头便有题诗:
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
生离与死别,自古鼻酸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