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漂流

作者: 南明烛 | 来源:发表于2019-07-11 21:44 被阅读0次

  那时候西风漂流还是个小孩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撒着小脚丫子满世界乱跑。

  他才刚出生,已经是全世界跑得最远的洋流了。南极环流见不惯他每天到处撒欢,逮着他就一通骂。

  堂堂一条寒流,应该内敛一点,怎么能每天聒躁得跟条暖流似的?

  然而没等他教育几分钟,西风漂流又一溜烟乘着呼啸的西风漂远了。

  西风漂流每天都会来好几次环球旅行,时间长了难免也有些厌倦。他不再如儿时那般活泼,渐渐也有了一点寒流的沉稳,南极环流欣慰了一些,终于肯他讲些年轻时听过的传闻。

  西风并没有只孕育出风漂流这一支洋流,在遥远的北半球,还有一支叫北太平洋暖流的洋流,是极温暖的,而且终日待在太平洋里,是长辈们喜爱的文静乖巧的大家闺秀。

  西风漂流是见过太平洋的。那里一望无边,粼光闪得比天上的南十字星还要亮,像是镶满了钻石的蓝纱。原来太平洋还有对岸?那条叫北太平洋暖流的洋流又是怎样的呢?

  他第一次对北半球的风景充满了好奇。南半球也有暖流姑娘们,但巴西暖流和东澳大利亚暖流是陪着他长大的,他一直将她们当姐妹。

  而现在,他已经长到了该找个暖流交汇的年纪了。他想去北半球看看,南半球真是太无趣了,北半球的中高纬度应该热闹得多。

  可惜,他是西风的孩子。他永远只能停留在那一处海域,尽管走的路多,沿途却没什么风景。

  他忽然很累。

  这创造了他的西风,最终还是紧紧地禁锢住了他。

  叛逆期的孩子,被约束时总是不高兴的。他开始狂躁地绕着地球奔腾,嘶吼的声音远远回荡在海峡之中。他掀起风浪,吞没了一艘又一艘货船,在一个个夏夜里降下暴雨,搅翻最后片刻宁静。

  最终他还是跑累了,渐渐停下了脚步,同所有寒流们一样,不负曾经的热忱,心灰意冷地沉沦在寂静之中。

  他留恋地摸过好望角,疲惫地与本格拉寒流打了个招呼。他遥遥望了一眼澳大利亚,觉得自己越发走不动了。他搁浅在了南美大陆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美丽的浪花,可惜无人欣赏。

  这冷清的西风啊,这孤独的南半球啊。

  西风漂流坐在巴塔哥尼亚高原上,吹出一声声哀婉的音符。

  北半球、北半球。

  我听不明白你空山里的清脆鸟鸣,你也永远不懂我藏在浪屿里的海螺音。

  在这凄美的夜里,秘鲁寒流诞生了。他在热情的桑巴音乐中成长起来,直率而又活泼,就像小时候的西风漂流一样。

  他一刻不停地迈着小短腿,在太平洋东岸跑来跑去,蹦跶出水花,同海滩上的人挥手打招呼。

  西风漂流看不惯,却又忍不住喜欢这孩子,这仿佛是他童年的翻版。

  “没用的,人类只会喜欢带来温暖的暖流,不会喜欢你这种带来沙漠的寒流。”西风漂流就像以前的南极环流一样,逮着秘鲁寒流就是一通教训。

  秘鲁抱着一只小鲨鱼,睁着干净的眼睛说道:“可是没有荒漠哪来的草原,没有干旱哪来的湿润呀?”

  西风漂流看着他,高冷地没说话。

  “而且,我给大家带来了那么多小鱼,他们都很喜欢我啦!”秘鲁举了举小鲨鱼,怜爱地蹭了蹭,“南半球可真好啊。”

  寒暖流交汇时都会产下许多小鱼,而有些寒流则比较特殊,比如秘鲁,他出生时便带着一个小鱼缸,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鱼。

  秘鲁生于东风,而西风漂流生于西风,两人看到的南半球也是不同的。

  西风里的南半球孤寂凄寥,东风里的南半球则热闹朴实。何况秘鲁还有一缸子小鱼小虾米陪他,永远不会孤独。

  西风漂流继续烦躁地跑着圈。他讨厌死这个小孩了,总让他想起自己以前与而今的落差,可他也打心底希望这孩子永远单纯。

  秘鲁六岁时生了一场病,后来每过四到七年,他都会发一次烧。生病的秘鲁虚弱地躺在西风的怀里,身体烫得吓人。西风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特意去问了南极环流。南极说,这叫厄尔尼诺。

  每到厄尔尼诺时,秘鲁的病就会传染给那一缸子小鱼,让它们开始一个个翻白肚。秘鲁心疼小鱼们,每次发病时他都离鱼缸远远的,一个人来南美南部找西风,连鲨克都不带了。

  西风就抱着他,用自己常年冰冷的身躯帮他降温。从那以后,秘鲁就越发黏着西风了。

  他知道西风寂寞,也知道他害怕孤单,所以每当西风绕着地球跑完一圈后,他都会守在南美南部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其他时候,他会靠在沙滩上,听着当地人的闲聊,再将这些快乐的记忆在傍晚时带给西风漂流。

  他每晚拉着西风去巴塔哥尼亚高原上躺着看星星,两人吹着优美的螺音。下雨时,两人就在森林里狂奔,一林子欢声笑语惊起了许多熟睡中的鸟儿。

  秘鲁渐渐长大了,西风也从一开始的厌烦到后来的无奈纵容,嘴角却始终是扬着的。甚至,他有些暗暗期待起绕完地球一圈后与秘鲁的见面。

  某年厄尔尼诺,秘鲁发烧发得格外凶,他迷迷糊糊地靠在西风肩头,但见效甚微。

  当年的小屁孩而今已成长为一个清俊的少年,不再能窝在西风漂流的怀里撒娇了。

  “难受吗?躺我腿上?”西风漂流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

  “唔,不行。”秘鲁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地钻到西风怀里了,否则两条寒流抱在一起多难看?

  西风看着这样的秘鲁,心里闪过一丝心疼与失落。

  秘鲁他,以后也会找一个暖流交汇吧,尽管他已经有一个小鱼缸了。

  自己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永远只能与寒冷为伴的怪咖,终身孤独,给不了秘鲁想要的生活。他是自由的,不该与自己一同被囚禁在这里。

  西风在秘鲁睡着后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尖,小心地把他平放到地上。

  他该走了。自己那肮脏的心思也带走吧,是时候去找南极环流把自己冰冻在这寒冷之中了。

  于是秘鲁退烧醒来后,再也没看到西风漂流。起初他以为西风只是提前走了,还每天兴冲冲地去等他。

  几天之后,秘鲁发现了不对劲。西风还在凛冽地呼啸,西风漂流却再没出现。

  “西风!你在哪里!喂!”秘鲁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喊着,弱小的声音泯灭在了汹涌的大浪里。

  没有人回应他。

  秘鲁忽然在地上哭了,像个在商场里走失的小孩。

  西风不要他了。

  他每日魂落魄地在南美西岸走着,鲨克碰了碰的手,然后安慰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秘鲁趴在鲨鱼背上,终于憋住了眼泪。

  当年的小鲨鱼已成长为大鲨鱼,秘鲁都抱不住他了。西风走了五六年,他也学会了坚强。

  可是,坚强不代表忘得掉。他每天都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等待西风,独自一人看了两千多次日落。每一天的希望都会落空,但第二天他会燃起新的希望。

  “噢,可怜的小秘鲁,你是怎么了?”南赤道暖流偶然遇见了秘鲁,因为两人一个爱往西跑,一个成天往南窜,一年中见到的概率极小。

  “南赤道姐姐,西风离开了五六年,我还是好难过。”秘鲁难得见到一条认识的洋流,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来,“我每天都在等他,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陪我看南十字星了。”

  “亲爱的,我想你是爱上他了,否则不会那样在意他。”南赤道暖流摸了摸他的头,“小可怜,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冲不淡真正执着的感情。”

  “我爱他?”秘鲁瞪大了眼,“可我们都是寒流,甚至不能交汇!”

  南赤道摇了摇头:“从没那样的规定,人们总爱拿世俗的眼光去批判他人的人生。我曾在印度洋上遇见一支洋流,名叫索马里寒流,人们口中的他臭名昭著,因为卑劣的性子养出了一大批海盗。所有洋流都劝我不要同他在一起,但事实证明,他对我很好。他出生时也带了个小鱼缸,所以从未要求我给他生小鱼。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年1月他都会消失一阵子,但分离并不可怕,它教会我更好地珍惜。”

  “你们很幸福。”秘鲁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南赤道点了点头,“许多年长的洋流总是要求寒暖流一定要交汇,否则落单的都要被笑话。还有许多自大的洋流擅自规定的,暖流一定要给寒流生小鱼,寒流不能爱上寒流,甚至有人规定,寒流必须沉默内敛,暖流必须活泼知性。但是,去他妈的,谁有资格介入另一支洋流的生活?”

  秘鲁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耷拉下小脑袋。“可是,他不见了,他不会回来了。”

  “那就去找他!”南赤道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天找不到的话,两天、三天、一年……总会找到的。”

  秘鲁抬起了头,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那一天,他没留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独自一人踏上了走向南极的路。西风常提起南极,他要赌一赌。

  “再见了,鲨克!”他挥了挥手,与鲨克道别。

  这条路太凶险了,从前从未有洋流那样做过,他不敢带任何一条小鱼。

  每个离开了自身领域的洋流再也不会受到海水的庇护,前路几乎就是死亡。

  秘鲁不过一条中低纬的小寒流,又哪里受得住高纬度这冰冷的海水?

  他从未告诉过西风,其实每天到南美南部就冷得他很难受了。但此时,他却背着这一身冰冷的海水,去远方找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他努力让自己浮在有阳光的水面,然而冰冷的海水还是很快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

  南极大陆还是很远,但他已经游不动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逐渐沉下了海底。秘鲁从未游出过那一小片海域,因而也未体验过失温。

  他只觉得身体忽然很暖,像埋在西风胸口上一般。

  西风啊,全身都很凉,唯独那胸口是热的,里面藏了压抑的自由。

  等他醒来时,也确实趴在了西风的胸口。

  那样安心的感觉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鼻子酸得落下泪来。

  “你去哪里了。”

  “对不起。”西风轻轻拿额头碰了碰秘鲁,“我不能留在你身边,我们注定要分开的,只是没想到你会……”

  他太想告诉秘鲁他的心情了,可是时隔五六年,每日痛苦的思念反而更磨光了他的勇气。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秘鲁眼睛哭得红通通,模样怪可怜的。

  他要,他就是太想要他了,才会狠心将自己抽离。“我……”

  “我明明喜欢你,你为什么要逃走?”秘鲁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西风,我也会孤独的。”

  所谓孤独,并非没有人陪,而是自己想念的那个人不在。

  “你说什么?”西风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不……是你太小,还没分清。”

  “我不小了,我喜欢你。是想每天在巴塔哥尼亚高原守着你的那种喜欢,是想同你交汇养一辈子小鱼的喜欢,是没了你南十字星就不再好看的喜欢,是……”秘鲁小声地说,“是敢来南极找你的……爱,我爱你。”

  西风扣住了秘鲁的十指,心底酸涩。

  “你呢?你喜欢我吗?”秘鲁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你……以后不准再到处乱跑了。要不是南极的企鹅,你差点失温死掉!放心吧,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我会每天陪你看星星,再也不走了。”西风亲了亲他的脸颊,“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因为你,我才觉得南半球那样有意思。”

  秘鲁眸光闪了闪,破涕为笑。

  从那以后,索马里先生与南赤道小姐交汇的消息不久便传到了太平洋上,意外地收到了不少祝福。

  西风每天都在奔跑,却有了越来越满的幸福与期待。

  北半球有不少洋流们表示想来南半球看一看,听说这儿的星星比他们那多得多。南极环流依旧是只有企鹅能近身的冰冷家长范儿,却开明了许多,也挺喜欢秘鲁这孩子。

  巴塔哥尼亚高原上的海螺音再也不凄冷了,那里多了一对每晚十指相扣、在星空下入眠的人。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西风漂流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mmjkc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