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

图片盗自网络

“你来看我化妆吧。”她说。

我站到她身后抱住她，她转头亲了我一口。

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镜子里的她拥有一张看不出瑕疵的脸，除了深得发青的眼圈，和些许干裂的嘴唇。化妆的作用不过是抹去一些细节，过多的细节往往使人丑陋，但在她脸上，只显得生动。

“你完全不需要化妆呀。”我心下想，但并没有张口。你让我看，我便看着吧。

事实证明，是我孤陋寡闻了，整个流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它不仅是对瑕疵的遮掩，它还在伪造。不，这个词有点难听，应该说创造美好的细节；就像人的记忆，就像相爱。

这是一门艺术。

“首先，我要做的是隔离。这其实是个遮瑕膏，但它比较不伤皮肤，所以我拿来做隔离。“

“那个，隔离是干嘛的？“

“就是一层保护层？防止化妆品损害皮肤呀。“

对皮肤来说，呼吸才是最重要的吧，我心下想，但并没有张口。

“然后才是真正的遮瑕。这次我用的是……“

“接下来是画阴影，阴影就是把你整个人的立体感勾画出来，而且可以显瘦。“她说着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神情专注地望着她，表示我看得很认真，顺便补上一句，“你不化妆也挺瘦的。“

她满意地转了过去，拿起小刷子刷自己的脸。

紧接着又打上了高光和腮红。

“emmm，有点太白了你觉得呢？“我尝试着给出些不专业的意见。

“现在看是有点夸张，但是等我打上定妆粉，就好多了。“说着她扑扑扑往脸上又抹了点什么，然后老练地扑打开。

“好了！完美！“我衷心地为她鼓掌，虽然我并不能分辨出化完妆后她是不是更漂亮了些。

“想什么呢？这只是第一层打底的。“

好的，大概我也不能分辨她是不是画完了。

又是一层阴影、高光、腮红；顺便拿腮红画了圈眼影，还是拿眼影画了圈腮红？总之，这下总该是要好的了。

我再一次举起我的双手准备鼓掌了。

“好了，接下来就是眼睛了，眼睛是最麻烦的。“

画眉毛、画眼线、画上睫毛、画下睫毛、夹睫毛……

对不起，是我年轻了，我又放下了双手，老老实实做一名小学生。

做完这些，她又掏出了一根医用棉签，打火机一点，烫起了睫毛。

“这操作，我还是从视频里学来的，厉害吧。“

“厉……“

“别说话，这一步我最怕被干扰，你千万别逗我。“

好的，我乖乖闭嘴，甚至呼吸都不敢大声呼吸。

“好了好了。“

等她烫完睫毛，我浮夸地深吸了几口气，表示我刚刚真的连呼吸都没有呼吸。她笑着白了我一下，“傻瓜。“

睫毛都烫了，头发当然更得烫。

“左右要烫对称了，不然会很奇怪的，但我左边老是弄不好。“她说。

“真是辛苦了。“

这样的事情上，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轮到我上场了，她捧起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大大小小的耳环，或者说耳钉？反正是奇形怪状的东西。

“哪个好看？“

“就昨天那个吧，那个三角形的。“

“嗯好！“她戴上了一只”戴一只好呢，还是两只好呢？“

“还是都带上吧。“

“嗯好！怎么样，好看吗？“她把头发撩起来，露出光洁的耳朵，下面垂着银色的三角。”你猜这个要多少钱？“

“50！”

“想得美。纯银的，500多呢！”

“看起来好粗的样子，这个戴着会疼么？”

“疼！”

好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她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番，确定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呀，忘了，还有口红！”她又急忙忙地跑进了卫生间里，“今天涂什么色的好呢？就这个吧。“

等她再出来，嘴唇上已是一抹魅惑的深红。

真好看，我想。

“好了，好了，快来不及了。“她跑过来亲了我一口。”你快走，你快走，我妈马上就来了，你也不想被她撞见吧。“

“我……“我嘴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

等我醒悟过来，我已经到了房屋的外头，门在我身后吃力地合上了。

我挠了挠头，去按电梯，下楼，出小区，上地铁。

有座，真好。

等到屁股坐到凳子上，地铁运行的轻微的晃动感和墙壁上闪烁的广告牌让我有一丝丝眩晕感。也可能是昨晚没太睡好。

她总睡不好，我便也睡不大好。

我望着对面的窗户上，映着我还算周正的脸，她轻轻撅着猩红的嘴，搂着我的胳膊，我手里抓着已带有些许划痕的手机，手机里放着两张电影票的兑换码。这真是一副完美无缺的都市男女画像。

这时地铁拐弯了，抖得厉害了些，我发现她的脸似乎产生了些许裂纹，是妆抖花了么？真是不太像话的的质量阿！但裂纹还在扩大，并不只是表面碎裂而已，是整张脸都碎裂了。最后，她整个人凭空消失了，怎么会呢？

是了，她根本没跟我出来。

我取了点酒精，擦掉记忆表面的定妆，窗户上的影子变成了今天下午的某一刻，就像光滑的脸上一道皱褶突然露了出来。

“如果我跟你妈同时掉……“这是我在问她一个千古难题。好奇怪，一般不都是女生问男生的么？

她倒是答得毫不费力，“当然是救我妈！“

“你都不思考一下的么？这样我会伤心诶。“

“你凭什么跟我妈比？“

这样子么？

我想起她先前跟我说的，她跟她妈妈的关系。她妈妈在她小学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她一个人努力地长到这么大。她最无助的时候，连吃下一顿的钱都没有，她站在马路中间痛哭。不知道她妈妈那时候在干嘛呢？

又或许，这也只是一个错误的视角罢。总之，我是比不过她妈的。

但是为什么提到她妈呢？

我的胸口忽然一疼。

不知道为什么，一道巨大的疤在心口凭空出现了。

“对不起阿，贝龙哥哥，我可能不能跟你去看电影了。我晚上要去相亲。“

“可是我们昨天就约好了诶。“

“我妈其实很早就跟我说了，这个周末要带我出去。她刚刚给我打电话了，七点过来接我。“

相亲。

这样子，也是呢，那就没有办法了。

“可是，那我算什么呢？“我没过脑子突然来一句，把自己也吓到了。真是自取其辱的问题。

“好啊，走，那我带你去见我妈。“

“好啊好啊，走走走。“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还真敢去。我不是出了这么多事嘛，我妈就想找一个能照顾我的，成熟点的。“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现在有车么？有房么？有工作么？能养得起我么？“

从没想过会遇到这么通俗的问题，高雅的我一时之间竟不能给出专业的回答。

“好啦。我才不要什么相亲呢。主要是这是我妈安排的，我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就是去吃个饭。“

扑，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到了我心口那道疤上，它一下子变得没有那么狰狞了。

“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发誓，我就吃饭！“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呀，贝龙哥哥。“

一道一道的粉，红的，紫的，像肌肉组织，像血管一样的颜色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地凭空产生，然后像雪花一样地落下，涂抹在我的心口。

继续，继续说呀，再来几句就彻底好了。

我笨拙地把那些借口抹匀了，捏成心脏表皮的样子，但因为缺乏经验，感觉有几条血管还是打结了，不太通畅。

“你来看我化妆吧。画完你就走，好么？我会尽量快点。“

“嗯。“或许我恰好可以学点手艺。

她对我点了点头，进了卫生间；我迟疑了一会，跟了进去。

“首先，我要做的是隔离。这其实是个遮瑕膏，但它比较不伤皮肤，所以我拿来做隔离。“

“那个，隔离是干嘛的？“

“就是一层保护层？防止化妆品损害皮肤呀。“

……

天已经暗下去许久了，我合上电脑，拿出镜子来刮胡子。室友早上睡得浅，早上刮胡子就会吵醒他，所以就养成了晚上刮的习惯。

刮完胡子，摸一把，上下照一照，照到胸口的时候，又隐隐约约觉得怪怪的。

我掏出手机问她：“晚上吃得怎么样？“

她一直没回，我也就恍恍惚惚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10点半左右，她回道：“饭挺好吃的。“

“嗯。“她又补了一句。

“人……人呢？“我问。

“没仔细看。“她说。

鼓掌鼓掌，完美的回答，简直完全就是我想听的。

我把它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对着镜子，贴到了心上。

这一下，它完美地遮住了所有的裂纹，再看不到一丝伤痕了。

“爱您。“我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