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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是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老炮儿”这个称呼。那时候也就十二、三岁,周围有一帮曾经认为可以交一辈子的哥们儿弟兄。当时我们中的几个人跟高中部的学生在踢球时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双方就结下了梁子,对方提出要约架。为了研究对策,我们这帮人当天晚上就开了个会。就是在这个会上,我从一个人的口中第一次听见了“老炮儿”二字,他是这么说的:“我听说那孙子好像认识一个‘老炮儿’”!也挺怪的,我一听到这个词当时就懂了,并且感受到了“老炮儿”这个称呼给我年少的心灵蒙上的一层阴霾。说句题外话,我想这可能就是北京话特有的魅力,让人一听就懂,一听就能感受到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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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说冯爷是有道行的人。看到预告片时,我就暗暗佩服管虎简直特么“用人如神”。冯爷在银幕上一直以来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无论是拍电影、做访谈、当评委等等等等,让我在此之前一直有种似曾相识但不可名状的感觉,现在明白了,非“老炮儿”莫属。网上看到很多对“老炮儿”的解释,还有人扯出了部队大院的概念,其实“老炮儿”在北京话中就是有头有脸的老混混儿。王玥波在评书里说的“口里口外,刀子板儿带”就是北京混混儿约架的碴儿,“口里口外”问的是胡同口里还是胡同口外,“刀子板儿带”问的是用什么家伙,这是老北京混混儿独有的“光棍调”,表达的意思是:时间、地点、家伙事儿你随便挑,小爷我候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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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经历让我对“老炮儿”心生敬畏,步入社会后的所见所闻让我对“老炮儿”含义在外延上又有了新的扩展。不单单是在混混儿界,我习惯于将“老炮儿”理解成:曾经在任何一个行业领域说句话掷地有声,并且任谁都要卖一个面子的老人儿。如果抛开概念不谈,“老炮儿”在我心里就是一种经历大风大浪后的气定神闲,和历经岁月积淀方有的稳如泰山。
在有些事上老炮儿绝对是一意孤行的。通常遇事往往会选择息事宁人不愿大动干戈,但有些东西他们看得比命重。如果你胆敢践踏了他视之如命的东西,他会先回忆起年轻时候的所有故事,然后带着故事跟你拼命。就像六爷一样,他视规矩比命重。就像高老一样,他视规矩比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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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的故事本出自我一个朋友之口,但我仍将任性地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叙述出来,因为这是同样是一段不失为传奇的故事。
在北京晚高峰时段能在635路公交车上混个座儿坐,着实让我挺意外的。我所坐的是一个双人座位,我坐在紧挨着过道的这一侧,而此时坐在我边上座位的是一姑娘。我用余光扫过去时,她正带着耳机扭过头向车窗外打量着。仲夏傍晚时分,微带着凉意的风透过半开的车窗吹进来,中和着车厢内拥挤的燥热,而姑娘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则让我陷入对她的容貌的无尽猜想之中。
坐在我前面两个座位的是一对老两口,老太太靠窗老头靠过道,这老头便是“高老”。当然,那时节我还并不认识他,也绝没想到过我会愿意结识一个老头,而不是跟身边的这个姑娘。车子停停走走地向前蠕动着,不愿在姑娘身旁酣然大睡的装逼心理是我抵御困意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也快要被攻破了。
就在这时,坐在我前边的老头突然扭过头对他老伴说:“小心点儿,车上有贼!”。那声音不大不小,好像既是说给老伴听得,又是说给我们后边人听的。隐约间又听到老太太对老头小声埋怨道,你别瞎管闲事儿之类的话。我立马清醒了,随即一边小心谨慎地打量车上的人,一边在想要不要将右侧裤兜里的钱包放到左侧来。
通常能一眼看出是贼的情况我认为只发生在浮夸的影视作品中,而这一回在老头的提醒下我隐约也看出来了。过道前方离我大概不到两米远的一个男的引起了我的警觉,他穿着一件即便是黑色也显得皱了吧唧的长袖单衣,左侧对着我站立于人群中。他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背包或着拎着袋子,唯独左腋下夹着一个报纸卷儿。让我感到警惕是因为他贴前面的人贴得太近了,而且我敢打赌他另一侧的右手绝对没有老老实实地放在扶手上或自己的兜里。
不大一会,车要进站了,那男的也转身挤到了车门处等待下车。我原以为一切紧张气氛就要结束了的时候,我前面坐着那位老爷子动了,他串到了那男的身后。我知道老爷子不是要下车,因为老伴儿还在座位上坐着呢,明显是没拉住老爷子。紧跟着老爷子左手从背后一把抽走了那男的腋下的报纸卷儿,右手攥住了那男的的手腕,高声大喊:“抓小偷!这是小偷!”
还没容我反应,和我并排过道右侧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扑了上去帮老头抓贼,车上的骚动顿时引起了近乎于全车人的注意。可能是经过短暂的判断后我觉得胜券在握,也可能是身边的姑娘第一次扭过头来让我怦然心动导致肾上腺激素骤增,我也紧随其后冲了过去帮忙。
我一向自持体格不错,又搭上身边的大学生棒小伙,原以为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这贼给控制住。但现实情况并不像我设想的那般顺利,当时这贼也绝对是狗急跳墙了,看着瘦弱枯干的身子骨在我们三人的合力下竟然隐隐有挣脱之力。这贼一再要扭过身去抓老爷子左手中的报纸卷儿,一时间我们四个人竟然相持不下。当然,说时迟那时快,老爷子索性就用报纸卷儿一下子顶在贼的后脖梗子上,说道:“小兔崽子,别特么动唤!”。
那贼应声就是一愣,就趁这会功夫,我和大学生棒小伙就拧住了贼的两臂,死死地将他按着半跪半趴在车厢地板上。
“别折腾了。”老爷子训斥道,“东西放哪啦?”。
“没有啊,什么东西?”那贼呼哧带喘地说。
老爷子不再多问,直接奔贼的单衣右兜里摸索,紧跟着拿出一个钱夹子。扭身递到过道里那位还正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乘客眼前。“还傻瞅着呢,这是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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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在老爷子的嘱咐下,公交车司机很有经验地直接开到了一个附近的派出所。
民警从我们手里把贼接过去的时候,老爷子把手中的报纸卷也一并递给了民警。那贼臊么(眉)耷眼看了一眼老头,说道:“今我认栽了,您是‘老炮儿’!”。老爷子噗嗤儿一乐,“小王八蛋,‘老炮儿’也是你叫的!”。
民警让失主、老爷子、大学生棒小伙和我配合着做个笔录。就是在这个场合下,我和老爷子攀谈起来,老爷子告诉我他姓高,是个退休老警察,年轻的时候一直干便衣反扒工作,那时候,是大贼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我向高老奉承道:“难怪,要不那贼怎么那么怕您,那么听您话呢,您说不让动他就没敢动!”
高老没言语,顺桌上把那个原本在贼胳肢窝底下夹着的报纸卷儿拿过来,一点点儿摊开,说道:“他不是怕我,他是怕这个!”。摊开之后,里面赫然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现在这贼都不规矩,偷不成就改抢,玩儿现了就动刀,我就看不惯他们这个……”说实话,高老在说这番话时,我俩眼直勾勾地盯着高老手中的匕首,脑瓜子都是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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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老炮儿》散场之后,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这其中有三分是因为打小挨了多少骂才学会的老规矩现在已经踪迹全无了而唏嘘,有三分是因为想起了年少轻狂时一起码架的哥们儿弟兄如今也渐行渐远了而遗憾,剩下那四分则是因为想到了高老,想到了各行各业中多少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炮儿”眼下已然今非昔比了,这是时代之幸,也是时代之不幸。
故谨以此文致敬“老炮儿”,致敬那些怀揣传奇经历的老家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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