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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伤心

“砰”的一声，白色花瓶落在了地上，成了数个大碎片和无数个细小碎片的集合，瓶子里的水洒了一地，插在花瓶里的那支碧桃花，花瓣在地上的水里泡着，不复之前鲜艳傲人的模样。

亚伦愣了一秒钟，下一秒他已经钻进了厚厚的落地窗帘后面。

妈妈听到了响声，放下手里的菜，拿起抹布擦了擦手，从厨房探出头，冲着卧室喊了一声，“亚伦，是你吗？”

“喵~喵~”，一串猫叫声从卧室那边传来，妈妈摇摇头，哎，一定是亚伦。她将放了菜的案板往大理石台子里面推了推，以防上面东西掉下来，走出了厨房。

卧室的门敞开着，靠墙放着的书架旁散落着一地的花瓶碎片，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个花瓶了。艾玛一只手握着房门的把手，一只手叉在腰间。

暴风雨眼看就要降临了，亚伦在窗帘后面窸窸窣窣地动着，艾玛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亚伦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帘随着里面的人起伏着，却始终不见亚伦出来，妈妈有点生气，她的气息声逐渐变粗，在妈妈发出咆哮声之前，亚伦的一只脚尖伸出了窗帘的下摆。

那是一只深蓝色鞋面，绿色粘丝，白色鞋底的跑步鞋，白色的鞋帮上有几道黑色的划痕，这双鞋是亚伦五岁生日的时候，妈妈买给他的，当时亚伦的小脚在里面还跟谁很宽松。如今亚伦的小脚已经快要把鞋子给顶破了，鞋子也成了一双旧鞋子。

妈妈大多数时候是温柔的，细声细气的，只有亚伦犯了错，妈妈才会生气。亚伦就像捉蛇的人，时间长了，自然知道妈妈的七寸，应该说是软肋在哪里，每一次他都能够在妈妈的怒气火山爆发之前，想出平息的方法。

这一次也不例外，就在亚伦伸出脚的那一刻，妈妈的气息声不再急促，“亚伦，我知道你在那里，出来吧。”妈妈的语气趋于平缓，亚伦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躲过了妈妈的怒火。

亚伦磨蹭着，一点一点从窗帘后面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捏在一起，眼睛盯着地面，一步一步挪到妈妈的面前。细微的抽泣声传入妈妈的耳朵里，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亚伦揽在了怀里。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的内心是愧疚的，每天陪伴在亚伦身边的只有妈妈，而亚伦的爸爸在海外工作，每年回来两次。从小，亚伦对爸爸的印象就是模糊的，他只知道爸爸的长相，不知道爸爸的声音和气味。

幼儿园其他小朋友放学会有爸爸来接，只有他每天都是妈妈来接，他问过妈妈，爸爸什么时候能来接他放学？妈妈虽然笑着，嘴角却带着苦涩地回答他，等爸爸回来，就来接他放学。

可是，爸爸即使回来，也很忙，整天不着家，只有晚上，亚伦的睡觉时间快要到了的时候，爸爸才会回来。好多次，亚伦想要给爸爸讲讲幼儿园的事情，可是爸爸没听几句就睡着了，在亚伦失望之前，鼾声如雷。他无法注意到亚伦脸上落寞的表情，更无法去了解亚伦内心的失落与伤心。

好在亚伦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的，他最喜欢窝在妈妈的怀里，捧着书，让妈妈给他讲，妈妈边念边指着图画中的小动物，用简单的话语讲出图画中每个小动物的小情节。

无论是中午睡觉，还是晚上睡觉，总要妈妈念两本书，亚伦才肯睡觉，睡前故事成了必不可缺的程序。也只有这个时候，妈妈抛去了日常生活的繁杂，内心是平和安静的。

亚伦无数次地想，妈妈很爱亚伦，只是妈妈有时候会愁眉不展，如果妈妈能够像书本中小动物的妈妈一样，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那该多好啊。

妈妈搂着亚伦，半晌没有说话，亚伦乖乖地让妈妈搂着，双臂环住妈妈的脖子，小脸贴在妈妈的脸庞上，嘴里轻轻地说着，“妈妈，妈妈，对不起，妈妈，妈妈，对不起。”

亚伦的眼泪滴在了妈妈的脖颈处，妈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滴眼泪从热变凉，慢慢滑进了衣服里。妈妈说话了，“亚伦，妈妈……”妈妈突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亚伦有点着慌了，他送开搂着妈妈的胳膊，双手抚上妈妈的脸，胡乱地擦着，可是那眼泪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妈妈真的生气了!亚伦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的惹妈妈生气了，要在以前妈妈最多象征性地拍拍他的屁股，假装惩罚他不能看动画片，然后亚伦还是能够冲妈妈撒娇换取看动画片的权利。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了，妈妈怎么了不笑了，她捂着自己的脸，任由泪水从指缝中滴落在地板上。突然，妈妈伸手抓住亚伦的肩膀，“宝宝，妈妈真的很累，妈妈希望你能快点长大，能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吗？”

亚伦一头雾水，只是茫然地点着头，妈妈这是怎么了，怎么说的话奇奇怪怪地，他歪着脑袋看着努力抑制泪水的妈妈，怎么也想不明白。

“好了，你自己去玩会儿吧，妈妈去做饭好吗？”妈妈说完站起身，拿来笤帚和簸箕，将地上的花瓶碎片尽数清理干净，又拿来拖把将洒在地板上面的水拖了。然后就朝厨房走去，亚伦站在一旁看着妈妈的动作，依然一头雾水。

没几分钟，亚伦就忘记了自己刚才做过什么了，他埋头在玩具箱里，翻腾出两个乐高小汽车，玩起了汽车追赶游戏，从一个沙发扶手追到另一个，再到墙壁上，再到厨房的推拉门上。

透过透明的推拉门玻璃，亚伦看到妈妈在忙碌着，乳白色大理石台面上，一碟碟切好的菜放在天然气灶台旁边，妈妈清洗好案板，擦去上面的水，挂在了架子上。又拿起一头蒜，捏在手里，蹲在垃圾桶旁边，剥开灰色的外皮，露出穿着紫色衣服的蒜瓣，一个一个剥开，直至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蒜。

亚伦跑进厨房，站在妈妈身边，“这个辣，我知道。”妈妈点点头，“是的，蒜现在是辣的，不过等炒熟了就不辣了。”“对啊，对啊，亚伦最爱吃炒熟的蒜啦。”亚伦使劲点着头，每回吃饭，菜里的蒜瓣都进了亚伦的小肚皮。

只是，这一次，是亚伦最后一次吃炒熟的蒜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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