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在B站随便看看,偶然看到这样一幅画。乍一看,画面杂乱无章,完全不清楚这画的是什么?直到UP主后来放了下面一张照片,猛然发现,看似杂乱无章的寥寥几笔竟然来自实景,更没想到的是,一池残荷竟一点也不比满池绽荷不扣人心弦,一种震撼直扣我心扉。震撼的是作者注意到了被我所不以为然的景,在那之前,我从不认为荷花凋零后,池塘还有什么好看的,作者真正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震撼的是作者看似漫不经心的点线组合和深浅用色勾勒出这幅逼真而更有意境的景,仿佛那浅色的是荷枝的倒影,那缕缕短短的彩色是浮动在水面的柳絮,还有垂在水面的莲蓬,作者还有能把捕捉的美赋予灵魂的能力,绘就了这幅《残荷新柳》。作者是谁呢?他就是吴冠中。
我随即搜索了更多吴冠中的作品,越看越觉得“有味”。我没有绘画技巧,也不懂品画评画,我不知道名画的标准是什么,也不在乎画作出自哪位名师大家,但真真实实在吴老这一幅幅作品中一次次品尝到视觉盛宴,给我以美的感受、乡情的感受,并感受到了作者融入作品的热爱与敏感。特别是下面《双燕》。
抛开一切作画的背景,单纯以画面给人的直觉来说,这幅画让我感受到作者对江南水乡也许是家乡的深情眷恋。灰瓦白墙的房屋坐落在静静的蜿蜒的水边,村口立着一棵树,树似乎将整个画面进行了黄金分割,稍往右斜的树冠与左侧两端上扬的马头墙恰遥相呼应,两只燕子结伴而行,恰到好处地飞在二者之间,不禁联想到那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如果说这树是孤独的人,那归巢的双燕就好像是替这孤独的人儿在奔向回家的路上。在纸本水墨版的《双燕》中更是完美地传达出“具象”与“抽象”,“意境”与“意味”之间的高度默契与平衡,继而在增加作品本身“东方意境”与“笔墨情趣”的同时,更为清晰地注入了源自西方的“形式构成”与“造型因素”,从而最终传达出一种对于南方水景的浓厚深情。吴老自己又是怎么评价的这幅《双燕》呢?他说:“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因此我的许多画面上出现许多白墙黑瓦的江南民居。”可见,“双燕”的主题确实承载着他对故乡的情思。这让我对吴老的绘画经历产生了兴趣。所以,问朋友借来了这本书《我负丹青》。
书的封面用的也是这幅《双燕》,可想而知,这幅画对于作者也许有不言而喻的重要意义。到底是怎样的经历让作者画出了这样的作品呢?作者又有些什么故事给人以启发呢?书的题目“我负丹青”这个“负”字是“辜负”或是别的什么意思呢?带着这些疑问,我打开了这本《我负丹青》。
书中这样介绍吴老:吴冠中 笔名:“荼”,中国当代著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1919年出生于江苏省宜兴县。1942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1946年考取公费留学,次年赴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深造。1950年回国,先后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北京艺术学院、清华大学建筑系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数十年来历经坎坷,苦恋家园,在致力于油画民族化与国画现代化的不断探索、创新中,创作了大量的绘画艺术作品。
书本分生命之流、此情此景、吴冠中年表三个方面,用作者的自序来说,“生命之流”即随着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经历,记自己思想感情的成长、发展、转变与衰落。这生命之流如绘了一幅《清明上河图》,着力于长河的全貌与主要转折,而许多局部细节须用放大镜观察。“此情此景”,便是局部放大图,包括有关生活的、文艺观的。“年表”,那是生命支付的账单,备查支付的误差。
吴冠中出生于江苏宜兴北渠村,是家中的长子,被父母寄予厚望,他入小学后学习成绩经常名列第一,被父亲的同事夸奖“茅草窝里要出笋了。”他从村里的私立吴氏小学经过一系列个人奋斗,考入镇上的全县第一名校—鹅山高小,又以优异成绩考进无锡师范,在工业救国的思想指引下,如愿考入了浙江大学代办省立工业职业学校的电机科。一路走来,他凭借着“志气”和奋斗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然而在浙大高级工业职业学校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期间,发生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重要转折。他和国立杭州艺专预科的朱德群被编在同一个连队同一个班。一天,朱德群带吴冠中参观艺专,他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图画和雕塑,强烈遭到异样世界的冲击,就像婴儿睁眼初见的光景。17岁的他拜倒在“美”的脚下,犹如一头脱缰野马不肯归槽,下决心甚至拼命要抛弃好谋生的电机科,转学入艺专从头开始。这就算在当下来看,也是不可思议吧,一方面不论当初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还是现在的和平年代,似乎电机科都比艺术更有前途,另一方面要抛弃已学重新扎入全新的领域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多大程度的热爱啊。但是,吴冠中真的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转型了。1947年夏,吴冠中作为公费出国留学生中唯二的美术生身份前往巴黎留学。到了巴黎,他如饥似渴地参观巴黎各大博物馆、展览、画廊,白天听课晚上补习法语或速写,时间排得紧,经常边跑边吃,像海绵一样极致地吸收养分,又像海绵一样极致地榨出水分,以实践的作画提升习得的知识。
到巴黎前,他打算不回国了,因国内搞美术没有出路,但在看了那么多当代画后却未被征服,感到自己像是怀着一个异样的中、西结合的胎,远非十个月就能成熟,不渴求早产。怀乡情结却让陶醉在五光十色现代作品中的他产生了另一个矛盾的想法,我自己日后创造出来的作品将与祖国人民绝缘吗?他想起了梵高所写“你是麦子,你的位置在麦田里,种到故乡的土里去,将于此生根发芽,别在巴黎人行道上枯萎掉。”在向导师苏弗尔皮教授吐露心声受到导师的肯定后,最终于1950年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他在一封给吴大羽老师的信中写道“我不愿以我的生命来选一朵花的职业。”“如果绘画再只是仅求一点视觉的清快,装点了一角室壁的空虚,它应该更千倍地被人轻视!因为园里的一株绿树,盆里的一朵鲜花,也能给以同样的效果,它有什么伟大崇高的地方?”“我绝不是说要用绘画来作文学的注脚、一个事件的图解。但它应该能够真真切切,一针一滴血,一鞭一道痕地深印当时当地人们的心底,令本来想掉眼泪而掉不下的人掉下了眼泪。我总觉得只有鲁迅先生一人是在文字里做到了这功能。颜色和声音的传递感情,是否不及文字的简快易喻?”“我不愿自己的工作与共同生活的人们漠不相关。”“踏破铁鞋无觅处,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是对艺术的热爱让吴冠中义无反顾走向这条路,是对祖国对家乡的眷恋让他放弃国外的无限前景回到那时不仅艺术土壤仍贫瘠而且处于黑暗、落后、战乱和饥饿的旧中国。犹如放飞一只风筝,飞的再高再远仍不愿断线飘向遥远的远方,只因为对故土的热恋。“不断线的风筝”——这恰恰也是他对自己创作的评价。
他在创作笔记《风筝不断线》里写道:从生活中来的素材和感受,被作者用减法、除法或别的法,抽象成了某一艺术形式,但仍须有一线联系着作品与生活中的源头,风筝不断线,不断线才能把握观众与作品的交流。抽象不是“无形象”,“无形象”是断线风筝,是断了与生活联系的生命攸关之线,断了联系人民感情的千里姻缘之线。抽象舍弃了绝对的写实主义,突出了笔下对象的音乐感和运动感,更接近作者的感受。“音乐感”和“运动感”这两个词让我想到了文学里常用的“互文”。如藏在诗句“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流动,如呼应在诗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夜半鸣蝉”的悄声,虽是文字,却也读出了运动的流线美和音乐的律动美。在作者看来,不断线的风筝意味着不失与广大人民的感情交流。在我理解,不断线的风筝就是能从作品中感悟到作者的情感,作为观赏者,和作者拥有共同的文化支撑,是否可算作文化共同体?吴老回国后致力于油画民族化,致力于在作品中追求意境、东方的情调、民族的气质以及与乡人相通的感受,一幅幅喜闻乐见的作品背后凝结着浓厚的乡情和对民族欣赏习惯的深谙。不仅如此,从技法上,西方现代绘画与中国民间艺术的结合,也正是油画民族化的大道之一,这也是风筝不断线的另一种解读吧。不知为什么,思绪又飘到了别的地方,想到了两弹一星元勋钱学森,他用一生的实践诠释了“我忠于中国人民”的誓言。想来,书本题目《我负丹青》的“负”也许承载着作者从人物画被动转向风景画的无奈,更多的是肩负丹青这一艺术的融合发展之重任,正如不论风筝飞到多么高、多么远,那一头的线永远扎根在故土,坚定不移。
关上书本,单凭记忆来写下令我印象深刻的,如油画民族化的中西融合之道,让我联想到现在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跨界融合都是大势所趋,不仅要有融合的观念,更要有融合前各个单项的牢固基础以厚积薄发,要有融多者合一的方法技巧以博观约取;如写生发现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张家界,让我联想到发现美、展示美、宣传美可以匠心独运,美不一定口口相传,但一定是经久不衰的;如不求诗画联姻,让我重新认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独立和联系,诗和画不一定要同时出现在一幅作品中,“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是诗中有画,《洛神赋图》是画中有诗,分开来赏,凭借观者的想象反倒更能捕捉各自的独特意境;如作者评桂林山水道:桂林的美感,见仁见智,作者个人的敏感永远在更新,青罗带与碧玉簪不会是绝唱。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对当下打造世界级旅游城市的桂林会有何启示呢?共性的美和个性的奇如何兼容并包,政策制定者能从哪些方面去思考、做决策呢?
在看书时,我同步收听了关于吴冠中的纪录片,希望有机会能去欣赏吴老的画展。在写下这篇读书笔记时,希望以后在向孩子介绍这本书或吴冠中时,能有话可说,还能将阅读和写作中感受到的作者的热爱和坚持传给孩子。王国维说,一切写景皆是写情。孩子,希望你拥有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希望你有一颗善良热忱勇敢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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