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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村南头有一个顺奶奶,会医治小孩儿发烧。顺奶奶并不懂医术,但村里只要有孩子连续发烧不好,晚上喝过汤之后,大人就会背着孩子到南头顺奶奶家。
顺奶奶把孩子放在她家床上躺好,脱了自己的一只鞋子用手拿着,开始有节奏地往床帮上敲,一边敲,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很完整押韵的一段话念完,治疗就结束了。然后第二天晚上再去,如此反复两三次,孩子就不发烧了。
顺奶奶这项本领简直让村里人对她顶礼膜拜。有时大人发烧不退,也会去找顺奶奶敲敲床帮祷告祷告。一般来说,顺奶奶是不给大人看病的,除非是极熟的亲戚。村里大人把孩子带去求顺奶奶时,都是孩子吃了几天药还不退烧,家里人才会笃定地说:“去南地找顺婶子看看吧!”
我小时候可没少去顺奶奶家看病。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烧浑身无力,我妈有时干脆不给我包药,直接背着我就去找顺奶奶了。顺奶奶要求必须是晚上去找她看病,于是我娇弱地趴在我妈背上,出门往东走过寨门,再顺着寨河往南走不远,就到顺奶奶家了。
顺奶奶和顺爷爷住了一间很小的屋子,围了一个方方的小院,有一个矮矮的木头门楼在外面。我妈背着我走到小门楼前就会大声喊:“婶儿,闺女又发烧了!”顺奶奶应一声,就急急出来迎我们。顺奶奶裹着小脚,和我奶奶一样呈外八字走路,走不快,但是很稳。我小时候一直坚定地认为只要是老奶奶,都是天生裹脚那样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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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奶奶摸摸我的头一脸疼惜:“闺女呀,又吓掉魂儿了吧!”我小时候一向胆小,别人放个炮都能惊着我。我信服地朝顺奶奶点点头,就乖乖脱了鞋躺在顺奶奶的床上,那时的木床都很窄,于是床的四周都围了床帮,大概就是怕孩子从窄床上掉下来吧。床帮很硬,撅着屁股往床上趴时硌得膝盖疼。
顺奶奶坐在床帮上,脱了一只鞋用右手拿着,开始一下一下敲床帮,嘴里念着那一段合辙押韵的词儿:“床帮儿神,床帮儿神……”(我小时候对这段词倒背如流,如今只记得这一句)我安静地躺在顺奶奶床上,闭着眼睛听着顺奶奶给我祷告,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飞走了,很神奇。顺奶奶念到最后,双手向上高举大声呼喊我的名字:“丽呀,快回来吧!丽呀,快回来吧!”于是我就神清气爽地下床了。
每次离开顺奶奶家时,顺爷爷都把我叫过去,让我撑开身上所有的兜,给我装满瓜子。顺爷爷每天在路边卖瓜子,一分钱都给抓一大把。而每当我妈带我去顺奶奶家看病时,吃瓜子都是免费的。顺爷爷瓜子狭长饱满,又焦又香。
后来我妈也学会了顺奶奶的说辞,我再发烧,我妈就笃定我又吓掉魂儿了,她就把我摁在床上,脱了鞋敲着床帮,口中也念词儿,我觉得没有顺奶奶念得好听。我妈没有学到顺奶奶的精髓,对我好似没什么效果,只好背着我再去找顺奶奶。
后来我渐渐长大,从书本上学到顺奶奶这套说法像是封建迷信,我那时是思想纯正的班级干部,坚决不再去找顺奶奶了。村里孩子再发烧不退,大家也渐渐习惯去镇上医院看病了。
后来顺奶奶和顺爷爷相继去世,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和顺奶奶有同样绝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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