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大平原,冬雪春风夏骄阳来得都是这样的畅行无阻一泻千里。在盛夏的骄阳里干活,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很想逃跑。幸好这一天我没出工,白白地看着门外一大片炫目的阳光,守着片刻幸福。
父母姐姐也都在家里,这逢集的日子也没人愿意到集市上买些好菜来吃。阳光之下,我们的小菜地上的玉米拔节长叶在熏风里招摇,叶子上跃动着不定的光焰,香舞动的绸带。
老乡们的自留地都是精耕细作的典范,家家精耕细作。而我们家的,种的是懒庄稼,因为人懒业疏。
最懒的,莫过于东北角的一架葡萄了。葡萄秧苗是老乡送的,在一个下雨的日子。老乡一双赤脚一顶旧草帽,几乎跑着进的家门,刚进来又走出去,径直到地头挖坑植苗。他说明年就能结果了,葡萄泼皮得很,也不大生虫,等长半大了,要是有小猫小狗不中了,埋根子里,就能结出特别大串的葡萄。
就这么凑巧,当这秧子摇摇晃晃长大的时候,我的两个姐姐就埋了一只鸡在下面,大甜果子更加值得期待了。
这是只古怪的小鸡,从集上买回来杀死了还在门口场院上跑了一圈,不过不是正常的跑,而是扑腾着翅膀耷拉着脖子划拉这困起来的腿,挣扎地打着转的。更奇怪的,剖开肚子,里面竟有百结之肠,纯属超常。就她们当时的知识积累,一致认定就是“猪囊虫”作怪。姐儿俩当即决定——埋。
从此以后,葡萄抽枝散叶如有神助,每每大早上开了家门,就见得比昨晚高出一头,紫红色的新叶子扶风带露依依微动,仿佛诉说着筋骨乏力的痛苦,伸出来的一些绿色丝丝,弹簧似的绕着小圈圈,想要辅助主枝缠住什么。
老乡又来了一回,指导一下:抽长条子啦!搭个架子好让它爬上去开花结果呢。
东拼西凑,短竹竿小棍子缠缠绑绑,不规则多边形的架子,身姿婀娜枝叶如花的曼妙之体,倒也自成佳趣。
葡萄开花,是玻璃质感的细碎小花,翠绿透光。因为太小了,非留意不会被看见。不过它们已然如成串葡萄那样排列有序,描画着自己的梦想。花虽小也能招来几只蜜蜂蜗牛啥的。葡萄花的坐果率蛮高的,不多时日,成串的青青小果就取代了玻璃小花。幼果非常紧实,绿的发白不透明。麦季熏风鼓荡的时候,好像有风钻进去似的,葡萄一天天快快地膨胀起来,渐渐绿得透明起来了,好像突然想起了它们自己开花时的期许。
麦口过后,稳步走向成熟的葡萄。真很诱人。邻居孩子路过了,都会多看几眼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动手。他们宁可偷偷掰下自己家田里还没长老了葵花盘子的一部分,或者薅一撮韭菜,当零食吃,也没有对我们的葡萄动手。他们分得清谁家地里的就是谁家的,再想吃也不能动。
终于在这炽热欲燃的夏日,架子上的果实来到了土屋里头的桌子上,大清早我和姐姐去摘的。这是全家前晚共同的决定。
舀半盆水简单涮一下,冰晶玉洁的葡萄,更加诱人,伸手可得了。
就在这时,小河对面突然传来小队长的喊声:分草啦!都到社场来呀!
乡下无论什么都按人头分配的,不论年龄。我们家四口人,我和姐姐两个人是农村户口,有份儿。母亲在我和姐姐之间犹豫一下,对我说:你去吧!
我去?
拿起扁担和绳子,将要跨出门的瞬间,我真的看见了白到能灼伤眼睛的日光,而那一盆美玉玛瑙样的葡萄,生出无比的魔力,从背后拽住我的衣服,拼命才能挣脱。
那年我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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