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叶地 喇叭花

    麦子收尽了，麦穗捡完了，麦茬子地里早早晚晚的有许多老老少少，用二齿耙子，把每一丛麦茬子连根刨起来扔在一起，然后蹲在地上，抓起茬子在侧着的二齿耙子上，磕去包裹着根系的泥土，装在一种捡粪用的长把子的簸箕里，运回家去，这便是很好的柴禾了。

      所以整个麦田，没等到队里的老牛拉犁翻土，已然被翻了一遍；而沉默的土地还没来得及休养喘息，在一个早晨和未来的几天里，已然种上了横竖成行的烟叶苗子。

    这是我在农忙假刚刚结束的一个早晨，出了村口走上有些弯曲的小路时猛然发现的。

    凹大路将台田略略举高了起来，恰逢东边红阳放出一道道新光，将粉绿鲜嫩的烟草叶子照得透亮，纹理毕现。长椭圆形的叶子，如稚拙的臂膀那样伸展着，一头连接着主干，另一头便等待着掠过田野的微风，摇动起来。

    农忙假期，两周的时间里，一直闷在书包里的铅笔盒子，这会儿随着我快速赶往学校的脚步，“噗噗噗”有节奏的响着。坐在课堂里，抬头听讲低头书写的快乐，就在不远处等着我。尤其是当我在庄稼地里流过了太多汗水之后，那更是一场可望亦可及的美好等待。

    不由得我跑了起来，“噗噗噗”的节奏，加快了。“那不是刘家老三嘛！你跑什么呀？”身后传来村里姊妹大翠姐的喊声，在空旷安静的晨光田野里，清脆干净。

    回头一看，远远的烟叶地边田埂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剪影，快快地移动着。矮的是女的，高的是男的。他们相隔着又相跟着，也是往公社的方向走来。

    我稍稍放慢了脚步，他们很快就赶上来了。

  这么早，你们去公社干嘛呢？今天不赶集呀！

  俺们去结婚的。

    什么？

    去公社扯结婚证的，你不懂，小伢子。

  是吗？我不懂？也真是不懂。领证直接说成了结婚。在我的印象里，结婚是非常热闹的。后来才知道，那叫“仪式”。

    看你的脸变黑了吧！  大翠子用长了老茧的手，在我的面颊上撩了一下，我赶不及避让却也扭过头去，带着浅浅的笑意。

    扭头，正好看见了相隔几步距离之远的男青年小邵，本村儿的人。他白里透红的脸上，眯眯着眼睛笑嘻嘻的。他和他们家人，有几个属于“狗屎白”的皮肤，就是怎么也晒不黑，还能越晒越白的那种。

    我问大翠:

    你赶得这么急，他怎么不急呢？

    你又不懂了，俺们这里，不管是老公母俩还是小公母俩，相跟着都不能靠近的。要不，让人看见了会有闲话的。

    这有什么？都结婚啦！

    快不要这么说了，羞死人了！谁要跟他靠一起呢！

  我奇怪地看她一眼，大翠的满面笑容像一朵绽放的大花，光彩向四面八方散发出来，让这个清晨更加生动美好了。

    麦口之后，就是乡间男女青年结婚的最佳时节。囤里有粮食，人们有空闲。

    不多久，大翠子的婚礼在乡亲们的祝福和哄闹中隆重举行。一碗碗端上来的佳肴和一盆红红的绽出花纹来的中熟米饭和最后的一大盆酸菜汤，其味道之佳美，很难忘记。

    春尽夏来，夏过秋到，流年轮转。金风一来，小树林似的烟叶地，每一棵植株的顶部和叶和干的桠口上，都开出了淡粉色的喇叭花儿，五个不分彼此的花瓣组成五角星型的图案，再用浅白色的分界线勾勒一下，很好看，还带着淡淡的有些忧伤的香味，烟叶花在四季时序里收放着独有的情丝，每一朵小花的底部，都有稍稍隆起的子房，那是它们关于来年的打算吧。每天上学放学，从这片满是花朵的田野走过，心情特别舒畅。我有时甚至想象着，假如我是男的，也要学会抽烟。

  再过不多时，垂老的叶子就微微发黄耷拉了下来，生产队搭建起了土坯子晾房。

    采集晾晒烟叶这种轻型劳动，由姊妹团的姑娘们承担起来。

    那天放学回村，正赶上姊妹团们嘻嘻哈哈地归拢着地上的大大的烟叶，准备送去晾房，有几个人偷闲拾一片叶子，卷起来别在裤腰带上，说“回家学抽烟喽！”大翠也在其中，而且她最引人注意，她的笑声最响亮，撩起衣襟的时候，还暴露了她略略有些臃肿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