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渐渐少了,无论我走得再慢,哪怕是踢一步踩一块砖,还是索性不走就愣在路上,也能完全舒下心来,不必在意别人一丝的目光。
下课了还不想回宿舍,那就一个人再随便走走。
散步这样的夜晚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秋天,风是舒畅的,没有一丝夏夜的闷热;有月亮,又足够安静、晴朗。
路边的树还没长好,树的两旁是一些没施工或施工一半的荒地,杂草夹着灌木,或稀疏或繁密,是田野郊外最常见的情景。
然而在月色和微弱的灯光下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荒凉,虫鸣其间,一扫多日的烦躁。
散步印象中,像这样的夜晚多是美好的,能让我想起一些不切实际梦想——其中一个便是拥有一座私人的园林。
我认为园林中的生活是隐秘的,因而它是自由的。在那一堵灰瓦白墙之内,我只与那些草木山石有关。
墙脚的石菖蒲谷雨过后便应该发芽;
有两棵芭蕉今年得移到院里,好在夏日借得绿荫蔽户、看芭蕉舒展。
池里的荷叶枯了,那先留着吧,待秋雨一来,又是一番好景致。
散步在这里,我关心青苔、砖瓦;关心朋友今夜何时上门,也关心自己。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为什么会吸引我,只是强烈的感受到,我向往这种感觉。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家的楼顶一直以来都是我心中那座园林的替代品。
墙脚一列是花草,香茅、韭兰环绕一口小池,里面是从海边捡回的石头磊成的假山,水底枯木下压着刚发芽的莲子。
一花一草、一水一木,我把我能想到的园林该有的样子一一在楼顶实现。它们简陋,却十分鲜活。
散步看《浮生六记》,沈复与芸娘居于沧浪亭,夏日临水轩消暑,两人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自以为此乃人间至乐。
移居郊外,芸娘以瓜草藤蔓制成绿屏,可随意移动放置,实用而有趣。
从富有到艰困,两人的生活都不失雅趣,两人情谊也不为浮沉跌宕所减损。我认为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
散步文震亨著《长物志》,里面细致记载了花木、山石、香茗、裱画等事,工序、时令无不精细描摹。
朋友问他:“你们文家的家风已经声明远播,你们的诗画已经穷尽吴人的巧心妙手,你们家的园林已经令人不胜描画,何必再费笔墨去写这些寒不可衣、饥不能食的小东西呢”
散步文震亨说:“我是怕人们的心和手慢慢地变啊,就像你说的一样,这些都是闲事、小事,可是万一将来又开始流行而已经不懂了怎么办?我要提防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他写下了这一本闲书。
里面告诉人们石菖蒲要在谷雨时节播种,青苔要用稀薄的米汤浇撒滋养,裱画以秋天干燥之时为上——他告诉人们应该如何在园林里生活。
散步对园林里的生活,也不是没有过疑惑。
一个人是不可能与社会割裂,也不可能完全隐遁于山林的,人的需求本身经常相互矛盾。只是现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园林从来都不是消极避世的。
他抚慰每一颗失意灰冷的心,接纳每一个追寻它的人。
在进退之间难以取舍的人在这里找到平衡,身心疲惫的人在这里得到庇护。
散步然后经历一场场春雨秋风、一次次破壳萌芽、一节节抽枝攀爬,当你对这些草木山石都充满爱意的同时,身边的一切也悄无声息地恢复起勃勃的生机。
它不仅仅是一系列由堆山磊石、亭台楼阁组成的建筑,还可以是一种最贴近自己内心的生活方式,和所有热爱山水者精神的归宿。
散步秋天的夜晚是会起雾的,时常会和朋友在楼顶喝茶聊天,散席的时候已是夜雾正浓。
九里香和茉莉会在月色下沁出冷冽的香;凤仙的叶子被露水潮润后愈发绿得丰润肥硕,遮挡着红艳的花朵。
虫鸣也会有,躲在角落里,或许也做着它的秋梦。
散步偶尔会想起一些学过的诗,然后联想到一些画面。茫茫江面,江雾连天。江风卷拂,流霜扑面。
天地开阔下,这一切便是我一个人的园林。
散步我坐在河边木栈道的阶梯上,面前是平静的河面,不时有鱼跃起,拍出一声浪响。
远处桥上有四盏灯,暖黄色的,灯光映在水面上被拉得很长。风从我的右边吹来,身边早已空无一人,我要沿着这河边的木栈道走回。
(转载自微信原创公众号“半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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