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平江路到多倫多---菇媽養娃的園丁手記（2）

一 .  退学

我得自己拯救自己的孩子，把她带离起跑线，去更广阔的世界，吸收真正的生命营养，探索真实的美好人生。

從平江路到多倫多---菇媽養娃的園丁手記（2）

那天晚上，小蘑菇作业依旧做到十点多，突然她哭了，说道：“妈妈，我实在不想再做下去了，我想睡觉了。”那一刹，那根导火索就这么被燃着了。“我们不读了”，我说。“明天就不读了吗？”孩子兴奋地问。是的。

这当然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从一年级第一天家长会开始，数学老师告诫家长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和孩子边走路边做题，睡觉前边洗脚边做题”。等语文和英语老师全部讲完，我看傍边的家长们笔记已经记了两页了。整个战前动员的气氛，感觉马上要高考了。

此后，孩子回家就不停地做各种习题作业，一个月的习题卷子堆起来的高度都赶上我高考前做的卷子了。回家她经常哭诉：“妈妈，我下课还要做作业，没有时间喝水，也没时间上厕所”。我看那些数学卷子就是反复训练你的熟练度，然后就是一年级学二年级的课程。而一年级的课程呢？学校指望你们在上学前已经学完了。菇妈小时候不喜欢数学，但学得也不算差，数学一路学到大学，花了多少时间功夫，忍受了多少的无聊无奈？可是后来能用上多少呢？现在又能记得多少呢？有多少人会从事与数学相关的职业呢? 所以菇妈抱定宗旨，不想让孩子本该快乐的童年让数学这个恶魔给毁了。

作为家长，这种“非抵抗不合作”态度，很快就被数学老师的火眼金睛给识穿了。我被传唤到了老师的办公室，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孩子数学跟不上就是你们家长不重视”！我没有勇气向数学老师鼓吹数学无用论，就平心静气地阐述了一个真理：“每个孩子的天分是不同的，张乐子对数字比较迟钝”。数学老师不假思索地回击道：“也没见她有什么别的天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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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参加完的家长会上，小蘑菇写的字被语文老师当作优美的范本展示在投影屏幕上，她的课文朗诵磁带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放给全班听，并倡议大家鼓掌：“多么富有情感和感染力”！更不要说她早就展示的在艺术和手工上的天分。要让数学老师知道这些来证明她说得不对吗？那可能还要准备一场关于什么是天分的辩论，或许还得说服她除了数学还有别的可被称作天分的。但是，面对一个一辈子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的人，雄辩好辩如我，明智地知难而退了。当然我更不会指责她这么粗暴地断言一个孩子毫无天分，作为一个老师是多么地“政治不正确”和失当的行为，毕竟在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块土地上，对于老师的这种指控是会被当作水土不服的疾病的。因为你该知道老师都是为了孩子好啊，你在国外生活了几年就学着咬文嚼字地计较这些不是不识好歹吗？但是有多少孩子的天分才华是这样在还没露头时就被掐死了？

（若干年后，随着蘑菇的成长，我对于她的数学老师的看法有了不同的角度和视野，对她当时讲的话也有了不同维度的解读。这是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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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继续“甘地法则”。然而，孩子生活在现实的竞争的中国，她回来汇报着她考试的名次：有一次是班里最后一名。问她有什么感想？她稚嫩的声音沉重地说道：“我都不想活了”。我本该沉重，却还是觉得有些被逗乐了，于是说道：“有人考第一名吧？那就一定有人考最后一名吧？你恰巧考了最后一名，没什么大不了的，尽力了就好”。从此小蘑菇的世界里，不会把第一名和最后一名的区别太当一回事——这对她产生的影响是我始料未及的，实在很难用好或不好去概括。——也是后话。但在當時，在孩子那麼弱小的時候，她更需要的是呵護，就像一顆小苗苗，放在狂風暴雨下就給摧殘了。

但是身在其中的她还是受到了100分的诱惑，因为连她最敬爱的班主任语文老师都说只有100分才是最好最棒的。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孩子从小将建立怎样的价值观？100分价值观！我立即告诉她：“千万不要考100分，100分都是傻瓜考的！因为考100分意味着100%地按照出题人的要求答对题目，甚至不能差一个标点符号。那是培养答题机器，不是培养人。把学习能力和精力放在怎么答对题目而求得100分，这不但是极大的愚蠢和浪费，还会抑制创造力”。虽然我们都是这么成长的，虽然现在的教育成功的衡量还是100分，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拒绝愚蠢和浪费。我找机会及时地和班主任表达了我的“100分观点”，她表示理解，虽没有应声附和，但并没驳斥。之后我问小蘑菇：老师有没有继续让你们把100分当作目标呢？她说还是啊。我也表示理解，分数是对老师的考核指标，但决不是我培养孩子的指标。

小蘑菇继续回来汇报：“XX还差几分没考到100分都哭了，说妈妈一定会打他的。我说我要是考的这么好都要高兴死了。不过我妈妈不管我考几分都一样的。”我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她还是觉得只有分数高才是光荣的。喜欢她的班主任老师曾经给她写过这样的评语：“在我眼中，你和别的孩子一样努力和要求进步！你会和他们一样取得好成绩的。”这显然是对落后学生的鼓励，难怪她会有自卑感。灵气的女儿从小就因美丽可爱经常受到外人的喜爱夸赞，可自从上学后却经常说：我很难看，我很笨，没有人喜欢我。我的心会痛得发紧，我对她说：“你这么好看，这么聪明，不喜欢你的人是嫉妒你（那时我还只是妈妈，而不是老师，所以本能地想保护她，而不是教育）”。但是她受环境影响的自卑心理一直到后来回家游学之后才彻底治愈。

我欣喜地看到小蘑菇对文字的喜爱，以及与文字相关的阅读朗诵带给她的满足感。但是当我听着她用让我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朗读“我给江爷爷戴红领巾”这样的课文时，还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我想到了听到过的一个报道：一个父亲被孩子问什么是铡刀？原来他学的课文讲到刘胡兰被铡刀砍了头。父亲发现孩子的语文课完全是政治课，他决定让孩子退学自己教，并且花了几年时间做了一项调查，发现中国孩子在课堂上学的内容，在今后派上用场的不到5%。但是，我觉得糟糕的还不仅仅是95%没用，而是有些内容对一个世界观价值观还没形成的孩子是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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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对好学生的人设不是从孩童的天性出发，甚至不是基于基本人性，而是设定好学生的地位待遇都明显高出一等，以至于为了做老师眼里的好学生，这些孩子都一心想要“表现好”。所谓表现好，除了成绩要名列前茅，还要上课思想集中，不讲话不做小动作，积极举手发言，课间休息不打闹奔跑，做老师的好帮手，帮助落后同学，不一而足。难得表现一下不难，一直要表现好简直就是站在钢丝绳上不下来，谁能做到？于是中国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他们会私底下偷偷做一些坏事，作为平时一直做好学生太累了的“休息”。小蘑菇有个同桌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学生，各科成绩都好，又是班长又是什么课代表。有次我发现蘑菇的十只削好的铅笔笔芯都断了，还以为她捣乱，可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连续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原来是同桌用这个方法在给自己放“好学生假”呢。

  有次考试前，蘑菇发烧感冒，我们带她去医院，看到了她的同学，他妈妈说他儿子发烧40度还非要去考试。可怜的孩子，从小被灌输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要考100分，每次都要考的比上次好，他怎么能错过考试呢？才六岁的孩子啊，这么“自觉”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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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到时，我说这种时候不应该呆在课堂上，就要去大自然。就给蘑菇请几天假，我想如实告诉老师，但蘑菇还是跟老师说“爸爸妈妈要出去，家里没人照顾我，所以只能带我一起去”。

这些事让我唏嘘好一阵，我们小的时候，孩子要装病逃避考试，逃学编故事骗老师，现在六岁的孩子这么“乖”，这么听话，比我们家长觉悟还要高。可是他们作为孩子的爱玩与淘气的天性呢？谁有权力剥夺孩子们的天性呢？没有人会承认，但整个社会合力在做这件事。

我得自己拯救自己的孩子，把她带离起跑线，去更广阔的世界，吸收真正的生命营养，探索真实的美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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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退学的那根导火索的燃料已经预备那么久了。第二天一早我就打电话给班主任告诉了她我们退学的决定。听了我的陈述，老师表示理解，甚至说：“如果我有你那样的条件，我也会选择这样做”。我想她指的条件是小蘑菇是加拿大国籍，以后不必参加这里的高考。当然，经过我们的几番接触了解，她也相信我有能力自己教孩子。“但是能不能读到这个学期结束呢？”老师提了个再合情合理不过的要求。我说我会跟乐子商量。“可是我本来觉得坐牢可以马上释放了，现在又告诉我还要再坐两个月的牢”，这个回答是一个七岁孩子对现行中国教育的真实感受。老师听了我的转述，语噎了。

在二年级上半学期结束前两个月，班主任戴老师在班里给乐子办了个欢送会，好多同学都送上了临别祝福，小蘑菇在这个集体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注。至今想到和这段经历有关的往事，她都会泪流满面，是感念戴老师。她对他们也很严厉，也要求100分，但孩子感受到了她作为老师的爱。特别是在加拿大读书以后，她更意识到中国老师对孩子的关心是多么不一样，有时甚至是和父母一般的。

于是，在公立小学上了不到一年半，小蘑菇向学校“辞学”了，当然这个在官方称作“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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