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背后的姑娘
唐人小崔背后的女子
一
公元796年春，长安城，繁花似锦，游人如织。
太白酒肆前，一名46岁的大爷，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参加研究生考试了。但他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但考上了，而且考了全国第三。
嘿，这成绩，够吹一辈子了是不是？所以，必须发个朋友圈……哦不，必须赋诗一首。
写东西的人都一样，心情好，写得就快。
店家拿来纸笔，大爷一挥而就：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好诗啊，好诗！”
大爷刚把纸笔扔下，就听到身后有人打call，回头一看，认识。
来人二十多岁年纪，一袭白袍，剑眉朗目，玉树临风。
“小崔贤弟？你来得正好，对对诗？对完愚兄做东，西凤酒管够！”
“孟兄，我还有事，改日可好？”
被叫做小崔的年轻人面露难色，左顾右盼，一副随时要走的样子。
“什么事？比对诗、喝酒还重要？”
“比进士及第都重要！比命都重要！”
“贤弟，做人呐，不能太贪心，太贪心容易抑郁！你看我，这把年纪考了第三名都要高兴得飞起，你这么年轻，考了第二名，怎么还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骚动，人群突然分出一条路。两匹白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
小崔一挥手，马在一丈开外停下。一名龅牙外露的汉子，从其中一匹马上翻身跃下，低头抱拳说：“公子，马来了。”
“孟兄，恭喜恭喜！小弟要事在身，只好他日再约”，小崔先向孟大爷施一重礼，又转身对龅牙说，“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公子，老爷说你现在进士及第，身份不同往日，让小人好生伺候……”龅牙很为难。
“去去，你牙不好，去了把人吓着……来，这些银子拿好，去把牙整一整！”
龅牙还在犹豫，小崔一掀白袍，翻身上马，冲孟大爷抱抱拳，用力一拽马缰，那马便人立起来，嘶叫一声，差点把马鞍后系着的粗布包颠到地上。
驾！小崔长喝一声，那马，犹如离弦之箭，瞬间绝尘而去。
“好马啊，好马！”
孟大爷在身后连声赞叹。
二
如孟大爷所说，小崔这次考得真不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路向南，小崔纵马驰骋，浮想联翩。
24年了！我这生于河北、长于长安的爷们，终于胜了山西后生白居易一回。
白居易这小子，和我同岁，都是公元772年所生，可是人家为什么那么突出呢？
787年，大家都还是16岁小孩儿的时候，他就在一次作文比赛中写出了成名作。
那诗标题很有争议，叫作——《草》。
没错，就是你们知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个。
听人说，白居易不但智商很高，而且很用功，读书读得口舌生疮，翻书翻得手上生茧，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唉，这世上，怕就怕智商比你高的人，还特么比你更努力！
不过，这次算我赢了。
我考了第二哦。
我也不知道白居易考了第几。懒得查。反正只要第一不是他，那就妥妥的我赢了。
马很快，一路跑，一路想，不觉已出城南五里开外。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翠绿的竹林尽处，一座青瓦白墙的庄园，已依稀可见。
砰，砰砰，砰砰砰。
小崔的心，跳得比马儿的脚步还要快。
在路上，他的内心戏演了一集又一集，几套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马上要见到想见的人，他的心简直要激动到爆炸。
要是当时有刘德华，肯定可以唱出他的心声：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前途漫漫任我闯
幸亏还有你在身旁
三
还是公元796年春。长安城，车水马龙，十里桃花。
太白酒肆前，孟大爷拽着小崔的长袖，说，贤弟你可来了，酒我给你留着呢。来，对诗对诗！
小崔说，“大……不不，孟兄，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是有事。还是得改天再约！”
“不是，你每次来太白酒肆，都不是找我的？那你为何每次有事都得来我面前晃一圈呢？”
“孟兄，你有所不知，我家三代单传，老爷子怕我有什么闪失，不让我从军，还严禁我骑马，所以我和下人约好，他给我送马，我在这里等他！”
小崔放低声音，在孟大爷耳边说。
说话间，马又到了。
“行嘞，孟兄，对不住了，上次那事没办成，我还得去一趟，咱们下次再约。”
小崔一抱拳，又上了马。
“公子，这次能让我一起去了吧？你看，我的牙已经好了……”那汉子喃喃地说。
小崔看了看他，一招手，说，你过来。
那汉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高兴地跑过去。
啪，啪啪，啪啪啪。
小崔在汉子脸上左拍拍，又拍拍，掏把银子塞给他，说：“这才几天呀，看你这满脸的白癜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虐待员工呢，去，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驾！驾驾！小崔长喝一声，那马，犹如绝尘之箭，瞬间离弦而去。
“好酒啊，好酒！”
孟大爷望着酒坛子，在身后感叹。
四
小崔来到城南野村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雨。
此时比他大四岁的韩愈，还在为仕途到处找关系，没心情写诗。
否则，如果他的名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早点出来，便正好可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虽然人马俱湿，但小崔并不觉得倒霉。
因为他看到了烟。炊烟。灰色的，流水般，冉冉升起的炊烟。
有点呛人的柴火味，多年以后再次钻到鼻孔里，令他感觉很踏实。
有炊烟，意味着有人。
有人，意味着不会像上一次一样，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近了。
到了。
下马。
叩门。
咦，怎么有哭声？
谁在哭？
为何哭？
哭谁？
嗒，嗒嗒，嗒嗒嗒。
无人应答。
砰，砰砰，砰砰砰。
无人应答。
啪，啪啪，啪啪啪。
还是无人应答。
“喂，有人吗？”小崔见叩门无用，便大声喊起来。
“晚生崔护，前来拜访绛娘小姐！”见还没动静，又提高了声音自报家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位长相清癯、满脸泪痕的老者，指着崔护道：“你就是崔护？你杀死了我的女儿，还来这里做甚？”
五
“女儿？绛娘她……”
崔护明白过来，顿时心痛如绞，眼前一黑，赶紧扶墙站住。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上次来，大门紧锁，根本没见到人啊！”
“这，是不是你写的？”老者痛心疾首，指着左边那扇门问。
“是。”崔护不用看，湿淋淋的他当然记得。
几天前，自己兴冲冲地来找绛娘，想把自己进士及第的喜讯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可是，她家一把大铁锁把门。只有院里的桃花，还在兀自开着。他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不甘心地回了城。
走之前，他失望地从马鞍后系着的粗布包里，取出笔墨，在门上写下一首七绝：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最后署名：博陵崔护。
博陵，是他的老家，河北定州。
“你怎么这么蠢啊！啊……我可怜的女儿啊……”老者听崔护承认，不由又大哭起来。
崔护强忍悲痛，流着泪安慰老者，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老者终于止住悲声，说：
“去年春天，你路过我家讨水喝，之后，绛娘就对你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等到今年朝廷放榜，迟迟不见你来，绛娘以为你金榜题名，金屋藏娇，再也不会来了，大病。医生说是心病，我就带她去亲戚家散了几天心……”
此情此景，着实感人，以至于千百年后，罗大佑好像为此写歌一首：
仿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
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
爱你想你怨你念你
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
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
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
野百合也有春天
“回来却看到你写在门上这首诗，绛娘当时就昏倒在地，醒来之后，水米不进，今天上午，已经……”老者说完，又是放声大哭，不能自已。
崔护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着说：“怪我，今年，放榜的时间，推迟了三天……”
“伯父，我想再看看绛娘！让我再看她一眼吧！”
“我老了，只指着这一个女儿，多少人上门提亲，我都没有答应，就是因为绛娘在等你，可是现在……”老者眼神茫然，喃喃自语，又哭得说不出话来。
六
崔护跨门进院，路过桃花，冲入房中，只见魂牵梦绕一年的绛娘，肌肤似雪，仍像去年一样美丽，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而墙上，还挂着她去年写的咏梅诗：
素艳明寒雪，清香任晓风。
可怜浑似我，零落此山中。
“绛娘，绛娘！我来了，崔护来了！”
“绛娘啊，崔护回来看你了，他没有违背诺言，没有辜负你的鼓励，他这次考上了，你醒醒，你说句话啊……”
他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用力摇晃着，大声诘问。
大滴大滴的泪，从崔护脸上流下来，掉到绛娘好看的眉上，眼上，嘴上。
窗外，风雨交加。
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绛娘喉头一动，朱唇大张，一口浓痰吐了出来。
一口气缓过来，绛娘睁开了眼睛……
红尘岁月里，周杰伦的歌穿越千年，如同一双蝴蝶翩然而至：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
你始终一个人
城郊牧笛声
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
我们
公元796年六月，长安城，太白酒肆旁，崔府。
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孟大爷向一对新人举杯祝福：“恭喜啊，恭喜！小崔兄弟，如愿抱得美人归！我孟郊，干了！改日对诗啊！”
“崔氏望族，怎么会娶这种山野丫头为妻？”宾客中有人嚼舌根。
“兄台有所不知，听说新娘是王之焕后裔，祖籍山西绛州，故名绛娘！”
七
一个月后，韩愈终于在大军头董晋推荐下，正式登上政治舞台，后来与柳宗元一起，成为文坛领袖。
第二年，孟郊认识了有共同爱好的19岁帅哥贾岛，从此再也不来找崔护对诗，这俩人组建了“郊寒岛瘦”的苦吟派，一起“推敲”，经常搞得“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
但孟郊官运不佳，一生只做过县公安局局长之类的小官，50岁时又写出了一首名作，就是《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四年后，白居易也终于以全国前三的成绩，从全国研究生考生中脱颖而出，并陆续写出大量名作，成为唐朝前三名的大诗人。
公元829年，韩愈去世五年，柳宗元去世十年，而孟郊，已去世十五年了。
这一年，崔护57岁，迎来了一生中仕途最得意的时候。
他先是做了首都长安的市委书记，后来又做了最高检察院院长，最后，又被调到广东做军区司令。
而绛娘，已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勉励他，与他一起，幸福生活了30多年。
所以说，当你发现门关着的时候，别放弃。还可以再来一次。
当你以为人死了的时候，还是别放弃。也许还可以再活一次。
那一年，白居易写出《长恨歌》后名声大噪，新欢旧爱不断，绛娘和崔护说：“我真不想让你出名，真想咱们一直像现在这样！”
崔护说：“放心，你在我心目中，淡妆佳，浓妆亦佳，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于是，一直到75岁和白居易同年去世，崔护终其一生，只写了一篇名作，那就是，为绛娘而写的——
《题都城南庄》。
作者：张一枪，看更多欢迎关注公众号：dmxtd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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