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瑞阳夫妇蜗居在省城的那个小出租屋,瑾瑜是见过的。一间二十来平米的房子里,摆放着郑瑞阳夫妇平日里打工挣钱和吃饭休息用到的所有家伙什。
房子大门朝西开着。大门旁边就是一扇玻璃窗,上面有几根刷着红色油漆的钢筋材质的窗格。窗子靠墙角的一边挂着梅含雪自己裁剪成的一块浅紫色方形窗帘。窗子下面有一张学生桌,上面摆放着大豆油,碘盐,胡椒味精,老陈醋,酱油,生姜,大蒜。桌子下面堆着黑黑的煤球。往里面一点放着一个碗柜,一共有四层。最上面一层放着筲箕和电饭煲,第二层摆着碗盘勺子筷子汤瓢,第三层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盒子,装着面粉豆沙砂糖。第四层则是从市场买回来蔬菜生鲜。
再往里面是一个衣柜,最里面摆着一张双人床,挂着白色的蚊帐。床一头贴墙,另一头多出来的空档里放着两只箱子和大旅行背包。最里面的凳子上,放着一只电扇,上面用大塑料袋罩住了。
房子外面的屋檐底下,挂着换洗衣服。郑瑞阳夫妇是做早点的,每天中午收摊回去,就把流动餐车放在门外。
这个院子里住的全都是农村来的外来务工人员。对面张家的大爷大妈是环卫工人,隔壁李大哥他们夫妻是菜市场摆摊的,斜对门的小周在附近的工地上干活。巷口的小刘夫妻是在服装厂上班。每天都有搓麻将的声音从小院前面的一栋小洋楼里传出来,桌上那个近200斤,五六十岁的女人就是这个小院的女房东了。
郑瑾瑜很讨厌那个女房东。她和住在院子里的那些人说话时,永远都是鼻孔朝天,开口闭口就是“傻×”。
郑瑞阳夫妇摆摊卖早点的地方一般在青山小区门口。那里有两个公交车站,每天的人流量很大。而且小区离他们住的地方走路也就半个小时。郑瑞阳夫妇每天早上3点钟起床,准备一下做早点小吃的食材,收拾整理好以后,就快到4点了,然后出发去青山小区的摊点。
郑瑾瑜去年暑假是在省城和爸爸妈妈一起过的。每天早上醒来时,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爸爸妈妈要到中午才会回来。但有的时候也会早些,那是遇上了城管的情况。对于这,瑾瑜心里矛盾的很:虽然爸妈可以很早就回来,但是那种情况下爸爸妈妈的脸就是黑的。没卖多少不说,恐怕还要倒贴。城管每次都会收缴一些物品,有时候是一套不锈钢锅,有时候是一个煤炉子。有一次瑾瑜给妈妈说,想去跟着爸爸妈妈去摆摊那里看看。不管起床要多早,都无所谓。
瑾瑜第一次看见,黎明前的天空嵌着几缕橘红色的云彩,远处橙色的霓虹灯,路上总是有汽车驶过,时不时还可以听到一两声鸟叫。黎明前的城市,比乡下有趣。在农村,路上可没有这么多车,也没有这么多闪亮的霓虹灯。太阳没出来前,四下里一片死寂。
到了以后就开始摆摊了。把炉子烧起来,把一整瓶油倒进锅里预热。准备工作做好以后就差不多快到五点了,然后就等着客人来了。
早上六点半到八点这一个半小时内基本上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小吃摊前面围着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总有人从摊上拿走做好的芝麻球或者红薯粑粑,揣在怀里若无其事地走开。瑾瑜看见那人手腕上的手表闪闪发亮。可再仔细看,却见人们四下里走散,又有一些人走拢过来。由于没看到正脸,瑾瑜找不出那个戴手表的男人了。瑾瑜也没有告诉爸妈,他怕被责怪。
后来人渐渐少了,走过来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
“老乡,你们好啊。”男人大声打着招呼。
“嗯啊,你好啊。”
“今天卖的怎么样?”男人笑着,脸上挤出一堆褶子。
“一般吧。”
“是嘛。诶你们是哪里人呀?”
“我们是湖阳市青阳河那边的。”
“哦是吗!这么巧我老家也是青阳那里的啊。”
“这么巧啊。那老乡我请你吃一次早点吧,这也算是缘分啊。”在偌大的城里遇到一个地方的人,大家都很高兴。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啊。”男人身子往前凑了凑。
“没关系,你拿着吧,再怎么样也不在乎这么点东西呀。”梅含雪已经把一杯豆浆,两根油条装好了,递给那个男人。
“还是老家人好啊。城里人,唉。”男人不笑了,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那个老婆,简直就是河东狮。昨天星期天嘛,跟几个同事打了一把小牌,输了,回到家差点没翻天啊。这不,还把我身上所剩的所有的钱都拿走了。”
“呵呵,女人都不喜欢老公打牌的。”郑瑞阳笑着说。
“嗯......多谢了啊,兄弟。”男人顿了一下,拿起摊上的早点,转身要走。
“不客气的,大哥,常来呀,都是老乡。”
“嗯,好的。对了,”男人又停下了。
“怎么,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那个,兄弟啊,能不能借我30块钱买包烟啊,我身上没钱。一会我就回家去拿钱还你。”
“啊,这个没问题的啊。”郑瑞阳爽快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三张10块钱,递给那个男人。
“兄弟真是大好人啊,谢谢,谢谢,我马上就回家给你拿钱过来。”男人乐的合不拢嘴,拎着早点向附近的一个小区走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对面那个小区里。后来一直到收摊,男人始终都没有再出现。梅含雪不乐意了,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嘴巴撅得老长。
“咋地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有困难就应该帮他一把嘛。”
“你在这里充什么大款,免费送他吃就算了,还借钱给人家。”梅含雪压低了声音,却压抑不住心里的怒气。
“他这不是没钱嘛。”郑瑞阳低着头。
“呵呵,他一个城里的人会比你这个住出租屋的穷?”梅含雪生气了,干脆别过身子去。
瑾瑜害怕了,眼眶红红的,抱着妈妈的胳膊。
“爸爸妈妈,你们不吵架好不好?我帮你们一起干活。”
梅含雪心里很愧疚,就没有再吵。
“对不起,瑜儿,是爸爸妈妈不好,爸爸妈妈不吵架了,没事了,啊。”梅含雪用手捧着瑾瑜的脸。
“嗯,爸爸妈妈我们快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含雪,要不你带着孩子先坐公交回去吧,我把餐车推回去。”
“你一个人东西拿的完吗,要不要我帮你带点回去?”
“没事的啊,东西可以都收到餐车上面的。”接着郑瑞阳又摸摸瑾瑜的头,“瑜儿啊,你跟着妈妈先回去,爸爸一会儿就回去了啊。”
“嗯,好的。”
公交车还是很快就来了。上车以后,前排只有一个空位了,旁边的位子坐了一个打扮漂亮时髦的女人。可她却把一个购物袋放在了座位上。后来车子开动以后,由于没吃东西,瑾瑜开始晕车了。车子颠了一下,瑾瑜身子一歪,碰到了女人的胳膊。梅含雪赶紧把瑾瑜搂在怀里。那个女人赶紧用手擦着胳膊,头扭过去。
“哼,真没素质,小乡巴佬。”
梅含雪的心像被戳了一刀,她瞪着那个女人。
“你才没素质,什么人啊。”
车到站了,梅含雪带着瑾瑜下去的时候,听到那个女人大声骂着,“真TM的不讲公德,不要脸。”要不是到站了,要早点回去做饭,她恨不得回去和那个女人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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