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我晕倒过两次，在众人面前，穿过16年的时光，就想问问你，那时你是不是怕过。

第一次的早上，那时我爷爷刚过世。晨跑了几公里，跟队伍回来，校长在台上集合训话，我站第一排，听他叫了两遍我的名字，第二遍的时候我还是有意识的，脑子里想，为什么他要重复叫我。然后我就倒下去了，还听到旁边乱成一团。

第二次是几年后呀，被临时安排补接力赛。最后倒下的时候，赛道的人都涌过来，我没有看到你。你远远站在二楼走道上。杨全科老师送走了我们，我们却没好好送他，我们再也不可能一起浪费那么多时间下象棋下到天黑你送我回家。奶奶过世时，你来看我，我的样子极其狼狈。

为什么记得。因为年轻时学会了选择性记忆，年长时学会了选择性遗忘，这么多年，并不是只有两件小事值得我去历历在目，只是后面那些重要的，都不记得了。

在我们还是陌生的时间，我们曾一起领过奖，因为一直你的名次好过我，我不在你的视线。你的眼里是第一吧。最后一年坐我后面曾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比你更有可能拿到第一的人。我第一次和男生传纸条，和你一起，顶着风言风语，你能拿第一，在我意料之中呀。所有人把你拥在中心替你庆贺，有两个人悄悄走了，一个是被你超越的好朋友，一个是我。许多年来，我都坚信爱可以给人力量，我也知道世界没有鬼。为什么知道，这两件事我都偷偷试过。

这么多年我还是忐忑于自己的命运和亲情的疏离，仍然不知该自信于情感还是忠于成长，这两者在我身上从来未曾和平共处。

你曾梦回千山，曾叹惜不止于我，那里掩埋杨全科先生的忠骨，那里葬着你我的小纸条和书信，春天也还有年年花开的杨槐。我曾路过你的城市，等你机场一送，十年一见10分钟逗留，拥抱已是10年的最近距离。

你那年心头最大的错误与偿还，最大的不安与绝决，不是对我。我哪一年被别人告知原委，我就是哪一年才意识到我的笨拙。

没离开的那四年，我等着你来质问我，你来问我为什么。如果你不对我说，我就告诉你我爱你。

你肯定不会来质问我，事实上你转身去喝了酒，你和她在一起，她是不是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还去了医院，在那样不被允许的年龄，她比我勇敢太多。我何曾懂过你，我何曾站在你最近的位置。或者，我曾用一双黑手，将你差点推入深渊。

我被她的朋友写匿名信说我是第三者，我愤怒，然后我兴奋。我找到了一个借口可以让你必须面对我，整整一个小时，我们把用来做试卷的时间都用在了两件事，不停的走路，一路的沉默。

我应该开口，就讲那些你不想听到的话。

我曾给你勇气，那荣耀和光环，至今让我避不开，我想我为何那么贫瘠,一年的时间，花光了我所有力量。另一个她在你更近的位置，代替我，温柔的目光包围你，仰视你。当然，依赖你，最后变成控制你。我也看到你的无助，你未曾向我求助。你只是淡淡的，无望的，托人给我说，你没有我想的那么好。是一直到现在呢，你也未曾正面的提起过，那样一件转折，它是怎么发生。我只能照着我这颗脑袋的回忆，我知道，那一晚，我在电话里说，是我先说，我决定放弃。是那一晚吗，你生平在不该有的年龄喝醉了，还做了无法承担的事情。

在那之后长达10年的时间里，我的理解和想象，仍然是我没勇气，我自己导致了所有结果。

10年后有一天你说，你要来我的城市，想我安排住处。我忐忑了好久，我不敢肯定，你知道不知道在一线城市，住一起，就是试婚的意思呢。还是说，你只想要个住处，仅此而已。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你好像告诉我，你只想要个住处，过几个月就搬走。最后一句，让我掉了眼泪。我在腾讯给你内推了岗位，虽然我知道专业不对口。我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我不能帮你安排住处。

我第一次开公司，捉襟见肘的日子。你打来电话，你在出差的城市，我听得出话里的温度，我早就演练过如何接你的这个话题。但是我从来想到自己在你面前变成一个市侩的商人的样子，盘算着如何利用你的技术资源。还没挂电话，我就听到你失望透顶的声音，但是很有效，你再也不会有这类电话打过来，我想，下次就算寂寞，我也不再是你通讯录里那个适合聊情感话题的对象。

你的一切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在我结婚后，你经人介绍娶了一个贤惠的她。恩爱自是不提，想来你对谁都不会太差。房子有了，孩子也有了。人也没那么帅了。经常出差，风里来雨里去。

但我的一切我想自己来描述。我就是一个世侩的商人，婚姻美满，有点小野心和小挫折。所有的同学聚会我都不再参加。因为受不起别人盘问。也听不得好朋友轻轻的说，要是你留在了四川，会不会我们四个，还能这样生活。

不管哪一刻，其实我都有机会选择紧紧抱住你。哪一刻，都不会比现在更容易。

而用我最大的善意去守护你最珍贵的东西，这才是最难的也最值得的事情。要是反过来，你会不会也这样为我安排。

仙人山的路好长，夜路多诡异，还有迷宫一样的溶洞，有人约了我，到底是你为了我，还是我为了你，成全那一路的无言，欢欣，和清凉的月光，印在隐约半生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