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广场

  穿过明晃亮堂的长廊，就是钻石广场。

  长廊是标致的上弦月状，在目所能及的高斯拐角尽头，形成完美的弧度。每过一年，总会有神秘的人在早就设置好的麋鹿型挂钩上挂上一个精心挑选的假钻石做成的灯。无人去探究过这些神秘人是谁，自然也无人有精力去探究长廊上的“麋鹿”数量。时至今日，长廊的灯光已经让人很难察觉路径的存在，聚集的光束就像是瞅准你一般好不偏离地插入你的眼睛，而你的脚不停使唤地朝着声音嘈杂却又优美的尽头挪动，每一步都有接受光的指引踏入新世界的欢喜与忐忑。

  在长廊末端的灯光下，长年端坐着一位“天然”的小丑，之所以说他天然，惨白的脸，厚大的红嘴唇，深蓝色的眼影和肿胀的红鼻子都像是镌刻在他的脸上一般。而身上破旧的彩条仿佛是不起眼的他唯一引人注目的资本。当你路过他进入广场时，你可以向他挥帽致意，或默默走过，甚至报以讪笑，而他必是恭敬地摘下他似乎是用三条丝瓜做成的帽子，向你深深鞠上一躬，如果观察得够仔细的话，他那长着尾巴的鞋还会特意为你摆出一个滑稽的步法。

  钻石广场是没有中心的，或者用它主人的话说，是媲美苍穹般的广阔。这里有世界上最厉害的驯兽师，他们能驯服凶狠的师鹰和桀骜的独角兽；有拥有最动听歌喉的海上巫女，以及她们收藏的曾摧毁过船只的船模；当然还有世界上最会说谎的说书人，他们通晓古今发生的一切故事，可是别指望从他们的嘴里知道故事的真假，偶尔，还会听到来自远处的驼铃和模糊不清的颂文……

  每天来交易的群众也来自各族。马加特人生来老成，却越长越年轻直到在婴儿期死去；伊犁克族每天几乎所有时间都在梦中，因此他们既向他人兜售各式各样的梦境又在这里买来苏醒；莱斯族人认为是狮子的传人，生来满脸鬃毛的他们把自己全身涂成金黄色，在太阳升到族人供奉祭品的石板上空时集体发出吼叫声……当然，钻石广场最迷人的是广场上的商品，除了刚刚提到的梦境和苏醒外，这里还兜售海底最深处美人鱼的鳞，沐浴在火中凤凰的心脏还有用乳蓝色土耳其玉做成的有魔力的号角……

  但广场自第一天到现在，从来没有出现过魔法师。据知情人透露，这是因为小心眼主人的缘故。这位主人在最初是一位落魄的占星师，以星宿观察的失败而闻名。据说所有成名的占星师都有颈椎病，而这位主人在多年的观测中，不仅落下了严重的疾病，还巧妙地避过了所有的未来真相。之后他开始了自己蹩脚的魔术事业，在经历了把魔术帽里的兔子憋死，把扑克牌的花色弄丢等窘迫后，他也退出了魔术事业，唯一的收获大概是一个长相酷似小丑的表演助手。之后他宣称发现了空间转移的介质，正式进军转移魔法界，创造的钻石广场也给其带来不少声望，他开始在每年固定时期参加魔法师聚会，并在敛财的同时保养情妇。虽从小自诩不食人间烟火的他，常常头顶巫师帽，却身着西装，在万里无云的日子里也撑着小黑伞，颈椎的疼痛让他把头常常歪在一边，右手两个微型水晶球在手心来回跳动，据说一见到钱币就眼睛闪亮，遇到自己眼里高贵身份的魔法师便屈下膝盖，低下头亲吻他的手。当然，每当长廊新的灯挂上，魔法师就会更加自傲一些，而他当时的魔术助手，也就成了他创造的钻石广场的管家，但因为魔法师对小丑内心不羁与冲动的了解，他每晚都会给小丑一小瓶梦境服下，并骗其为苏醒用于提携他的精神。

道一句零点晚安，需要提前十分钟开始准备；那如若准备一年呢？

  在一年前，当小丑得知他喜欢的姑娘即将在今年成婚时，他便开始准备，在新婚前一夜送上自己衷心祝福的贺礼，并道一句零点晚安。而说起这位喜欢的姑娘，是在当时一场魔术上，小丑去邀请寥寥无几的观众时，唯一一位主动把手放在小丑半伸出的手上的人。于是，在全程的魔术表演中，小丑第一次走神，他盯着她充满好奇的眼，顿觉魔术台成了一片沼泽地，不觉之下，便越陷越深下去，以至于到后来，他在蹩脚魔术师提醒下才记起把手上的观众礼品递给姑娘。在之后钻石广场的日子里，除了坐在长廊尾端的灯下，小丑常常租借波希米亚人的飞毯，来到小女孩的窗前，看她辗转，看她入梦，有时，还会在梦境里带她来到钻石广场。日子一长，飞毯寄托的思念便越来越重。到后来，他深深地陷进了对她的孤独爱情里，时而咬牙，时而癫狂，丝瓜制的帽子被扯烂一顶又一顶，脸似乎也越发惨白……

  这几日是魔法师离开去聚会的日子，受过了魔法师的嘱托，小丑成了钻石广场权力最大的人。入夜，钻石广场最繁华的时刻已到。小丑照例服下魔法师给他的“苏醒”，他微微地挤了挤眉，开始为他这一年来的准备咬牙切齿起来。开始，他默默走着，后来他撩起他的彩条裤开始一段小跑，他跑入钻石广场，一把夺过土耳其玉制成的魔力号角，继续奔跑，用尽全身气力吹响号角，周围的人们看着绮丽的彩色略过身旁。他越跑越快，跑到最后似乎飞了起来。像梦境一般，在上空，他看着钻石广场极度涌动起来，似千万道极光，在不同的光谱中流动跳跃，并簌簌发响，他不停地吹，不停地跑，耳朵开始发鸣，身体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终于，钻石广场成了小丑手里的一颗钻石，所有广场里的人和物，一幕幕嵌进了这颗真钻石的深处。当小丑进入姑娘的梦中，来到姑娘的面前，只剩下一颗模糊不清的头了，气力的耗尽使他的身体渐渐消失，在梦里，他盯着姑娘胆怯的双眼，做了小丑招牌式的眨眼，说实话，他无法确认姑娘是否认出了他，唯一确认的是，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钻石放到了她的手上后，便化为乌有。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格外高。当阳光透过窗帘和窗檐的缝隙来到姑娘猩红的额头上时，姑娘醒了，手里握着并不通透的钻石。她惊奇地起了身，看着镜子里额头上参次不齐的唇印，从惊奇变成了惊惧。

  今天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她连忙用毛巾擦去唇印，把通透不明的东西丢进储物柜布满灰尘的最上层，便开心梳洗打扮去了。在日后的梦里，她也只是偶尔，会穿过明晃亮堂的长廊，来到模糊不清的钻石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