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与同事小酌，竟然惊喜的发现原来面前的同事是我的中学校友。零八年，大震，桌摇椅摆，不宁不令，我们是在同一栋四层高的教学楼里经历着那一切。忽然就感慨世界实在就是丁点大小嘛，也是如此的匆匆，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里摇荡过这些年，蹉跎着，青丝婉落，年少不再。

岁月是什么？我至今都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它。看似无形，却饱含了各种深意，因为人类在这个世界里，一出生就会被迫与之交锋，不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没得选择，渐渐的，会被烙下印记，或眉鬓斑白，或纹布满面，或成为了一代人的音容宛在。在岁月的手掌心里，武王干掉了纣，然后被岁月杀死；太祖在陈桥兵变，囚禁了写词狂魔的李煜，然后被岁月杀死；太宗在玄武门干掉了自己的哥哥，然后被岁月杀死；武曌接管了大唐成为了岁月里第一位女皇帝，然后也是在岁月里被岁月杀死。。。这样看起来，岁月是神偷，岁月里的人物们打打杀杀、尔虞我诈、贪财好色、暴殄天物的拼命到最后一刻想得到的果实好像都是岁月偷走的，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他们都是岁月的手下败将，谁也没能逃出岁月的手掌心。

武则天

那么岁月留下过什么呢？虽然岁月手里无活物，但是也留下了一批批硬货。青铜礼器几千年前用来行祭典之礼，今天还有人知道。一千五百年以前，王献之用生平所学写下了三十多字的《中秋帖》，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脉不断，成为研究二王书法的珍贵资料。一千多年后，岁月把它交在了最大的文物破坏犯乾隆手里，弘历大喜，于是精心挑选了自己1000多枚藏章中的80枚，逢欣喜，盖之，欣赏了一辈子。又过了两百年，我们在故宫博物院的墙壁上看到了这幅被盖满印章的《中秋帖》，果然，盖章狂魔，诚不负人。还有你家里或多或少留下的金石，你见过的鼎彝，令你一下子就古了。。。

《中秋帖》

所有，凡是没有灵性又幸运的货，基本被留下来，有灵性的，都已不在。岁月是搜集灵性的收纳袋，幸好有转世之说，不然我会有很多疑问，比如岁月到底有多大，竟装得下这么多灵物，比如为什么很多人突然相遇，又不觉得陌生。但是我还是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岁月是什么？我只知道它有一去不复返的特性，挣扎也好，患得失也好，它从来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抓住小辫子歘一下的拽过来。它在你身上能唯一暂时落脚的地方就是脑海。无他，唯念念尔。我们每天与它交手，每天又与它告别，日日夜夜，直到永诀。念念就是你一辈子的遗产，就是你的一辈子，就是你。

好像有些明白了。以此类推，初春的清晨，太阳照进窗户里，一点点的移动着，你起床梳洗，看花吹小风，岁月就是花和小风，落了又起，开了再谢，一花一世界，从你的眼里溜去。盛夏的夜晚，蛐蛐在葱茏的草木间玩耍，虫鸣四起，岁月就是伴你入睡的虫鸣，是你梦里的良辰好景。中秋，你给忍冬青花缠纹的酒盅里斟满陈酿的女儿红，啃着大钳子蟹，岁月就是你手中的明永乐酒盅，是一堆堆的空蟹壳，是共婵娟的念念。冬日里，鹅毛的大雪把城市的道路铺满，你一不小心就屁股堆儿，岁月就是屁股堆儿与堆儿之间的兵荒马乱，是薪尽自然凉的尽着与凉着。

青花莲塘鸳鸯纹

你看，岁月是多么的刻薄，虽然你们朝夕相处，但它却不会给你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机，任何的曾经年少，都不会在你这里再重现。我们也如同岁月里的武王、太祖、太宗、武曌一样，都败在了岁月的手下，它才是天生的大赢家。

虽然，岁月是大赢家，无尽风流还很薄情，但是它还是会让你心存感激。在这一生一世里，让你见识到了这么好的风景和人类。感激它拥有的保鲜与沉淀的力量，让一张阎立本的画作从贞观到大清仍然可以再到你手里，虽然泛黄，但却让你了解珍贵的意义。感激它偶尔的手下留情，即使朱颜辞镜花辞树，它还是会让烧满青花缠纹花卉的葵口小颈瓶经历住唐宋元明清再交到你手里，虽然些许豁口，但却让你瞬间懂得“昌南（China）“的美，瞬间明白恩惠为何物。感激它在你孤独的一生里洒下几颗友情的种子，小风小雨滋润着，小火小盅熬着，渐渐成材，让你理解了人世间最了不起的念念。它虽然无情，但还是给了你眼耳鼻舌身意，在你和它永别的那一刻，功过相抵。

所以，岁月一直都是在那里的，无风无雨无晴，我们都只是一粒尘埃，你眼里是风就有风，你眼里是雨就有雨，当然也可以一直晴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岁月的来与去，看云淡风轻，任星海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