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初见

作者: 花好月未圆 | 来源:发表于2019-06-06 17:22 被阅读72次

                                      楔子

    时值天下割据,世有七国,分别是梁国、江国、晋国、冀国、周国、魏国,徐国,七国雄霸天下,但唯梁国最强盛。当时梁国已吞并了最为弱小的魏国和徐国,七国只剩五国。

    五国之中的江国有一闻名天下的将军,名叫凌平之,凌将军治军打仗才能过人,他国将领望尘莫及,江国领土面积狭小,人口稀疏,虽然经济实力较强,但与纵横天下的梁国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凌将军平生征战沙场,常年在外,只有一子,名叫凌子墨,自幼便熟读兵书,练习剑术,江国君主江桓王器重凌平之,于是便让其子凌子墨入宫给丹青王子当陪读,江桓王迄今只有丹青一个王子,其余全是公主。丹青患宿疾,身体虚弱,无法练武,但小小年纪便弹得一手好琴,琴声可谓天下一绝。

    在子墨十岁那年,他四年的陪读生涯便终止了。时年江国与邻国冀国交战,凌平之率领的火烈军中混入敌国奸细,作战计划全部被冀国窃取,江国完败,割让三座城池,这让原本就领土面积狭小的江国元气大伤,江桓王怒发冲冠,而江国内部有忌惮凌平之权势的大臣便乘机进献谗言,说凌平之收受冀国贿赂,此战故意败给冀国,更有那拉党结派的大臣也乘机附和,说得倒有七八分是真的,江桓王生性多疑,又被如此煽风点火,叛国之罪非同小可,于是便削去凌平之官职,押入大牢,只待秋后处斩。

    凌平之平素有一好友,名叫胡广,乃江国谋士,当年凌平之曾向江国国君力荐胡广,他一直感激于凌平之的举荐,于是便暗中做局救凌平之于囫囵之中。原来胡广有一挚友是梁国太傅,名叫李渭,两人自幼熟识,且都喜欢作画,当年两人曾共作一幅十里荷花图,这幅图现在胡广处,胡广向李渭写信举荐凌平之,并把画交与他一并带给李渭作为物证。胡广派人暗中查访,在街边捉一流浪汉,与凌平之容貌相当,于是便用哑药将其毒哑,押入监牢,待秋后处斩。而凌平之则携娇妻孟氏与独子凌子墨坐胡广安排的通商车辆避过江国守城官兵的检查,踏出江国国境一路颠簸数月有余,来到梁国,找到李渭,说明缘由,顺利被引荐给梁文王,文王大喜,重用凌平之,赐国姓刘为姓,从此,凌平之便改名为刘隐,其子改名为刘墨。

    五年后刘隐不幸战死沙场,其子刘墨自幼随父出征,军事才能卓越,武艺高强,善于谋略,继承其父之位。

                                    壹.初见

    初春的气息氤氲在清雅幽静的小院,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枝条,树上面有三三两两的小鸟在唱着欢快的歌曲。树下有一拿着木剑挥舞的少年,少年虽然只有六岁,但小小的身躯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他目光坚定,面无表情,出剑速度极快,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换了招式。

    一个男子坐在石凳上,边喝茶,边看少年舞剑,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男子虽然表情和蔼,但依旧可以从眉眼间看出威严的气势,常年征战疆场的人都具有这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男子将手中的茶盏放到石桌上,缓缓站起身,“子墨过来,别练了,歇一会儿吧。”男子边说边冲树下的少年摆了摆手,少年听到喊声,停止练剑,走到男子身边,额上是一层密密的汗珠,男子掏出手帕替少年擦了擦额上的汗,“爹爹,您教给我的招式我都已经练会了。”少年用稚嫩的声音说到,“哦,子墨真是厉害,但不可放松,以前教的招式还要多加练习,书也得接着读,字还得练。”男子声音温和且严肃,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子墨,坐。”少年坐到男子对面的石凳上,男子又拿起桌上的茶盏重新坐了下去,“子墨啊,你今年六岁了吧?”男子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的,子墨刚刚过完六岁的生日。”“唉”,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杯中的茶,“为父也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便苦练武艺,等到十几岁的时候便跟随你的爷爷征战沙场,历经磨难,见证过无数的尸横遍野和血流成河,最终继承你爷爷的职位,成为江国的大将军,替君主守护这片河山。你作为将门之后,注定要踏上相同的路途,现今,我王只有丹青一个王子,不出所料的话,他就是未来王位的继承人,我王如今要给丹青王子选一个侍读,听闻你与丹青王子同岁,便让我儿入宫侍读,作为未来继承将军之位的人,你自当全力辅佐丹青王子,恪尽职守,你今天去收拾行装,明日便随为父入宫。”男子慢条斯理地说完了,但语气却不容辩驳,少年微微皱了皱眉,但最终不发一言,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房间,男子望着少年的背影,眼神中有一丝不舍和无奈。

    次日阴雨绵绵,一辆马车停在宫殿门口,帘子被揭起时,露出一张虽然稚嫩却面无表情的脸,少年背着包裹撑开油纸伞跳下马车,随后一男子也走下了车子。男子与少年向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走进去,宫殿内雕梁画柱一座座假山巍峨耸立,溪水绕着假山潺潺流过,有供人纳凉的亭子,亭子的墙壁上是当朝著名画家所作的画,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叫不出名字的鸟在枝繁叶茂的树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凌子墨环顾着周围,贪婪地欣赏着这一切。绕过几条小路之后,他们走进了一座名为“向阳宫”的寝宫,这是江桓王的寝宫,寝宫陈设简单,但依然可以看出君主之家的奢华与尊荣,江桓王正与他唯一的儿子丹青对弈,“丹青,这一局你输了。”落下一子之后江桓王沉稳的声音响起,“王上,微臣来迟了”。男子做了个揖,“平之啊,你来的正好,我们刚下完一局棋。”江桓王笑着说到,“这就是子墨吧,真是一表人才啊,你们父子俩的气质真是如出一辙啊,子墨以后就与丹青在宫中读书吧,早就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也让丹青跟着他好好学学。”江桓王看了看凌子墨说到,凌子墨看着眼前的一国之主,他的年纪和父亲差不多大,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他又向江桓王的前方看去,看到一白衣少年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练字,腰身笔直,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依然可以看出那脸如同刀刻一般轮廓分明,乌黑浓密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玉簪,“丹青过来”,听到叫他,少年起身走了过来,“这就是子墨,以后就由他做你的侍读,你们要好好相处”。江桓王向少年说到,凌子墨这一次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虽然轮廓分明,但却苍白如纸的脸,脸上镶嵌着一双沉静如夜色的眸子,“原来这就是那个王子呀,虽然长得不错,但怎么看上去怪怪的。”凌子墨心想。“子墨,从今以后你要恪守本分,安心陪王子读书,为父空闲会来看你。”“孩儿谨遵爹爹教诲。”“来人,带丹青与子墨去华阳宫。”江桓王说完便有一宫人带着他们走了,这边凌平之又与江桓王叙话。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又经过一段路途来到了华阳宫,这是王子的住所,“你下去吧,有劳了。”王子对宫人说到,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水,宫人走后,只剩了凌子墨与丹青王子,丹青走上前拉着子墨的手笑着说“你来了真好,以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每天在宫里待着快闷死了。”“我也是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玩伴,真高兴认识你。”凌子墨也笑了。对于才六岁的孩童来说,是没有阶级之分的,在他们的眼中一切都是平等的,他们所看到的的世界就如同一潭清泉,不带有任何杂质。当初的凌子墨怀着一颗对父母恋恋不舍的心来到王宫,但在看到陈丹青的那一刻起,这种惆怅的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两人每日在宫中读书练字,玩耍嬉戏,有时丹青会给给子墨弹琴,而子墨则会给丹青舞剑,时间长了,子墨也就知道了丹青有宿疾,一到冬天便咳个不停,所以在冬天他们通常会在屋子里下棋,讲故事,丹青的四肢冬天时格外冰凉,而子墨却像一个火炉一样一年四季体温不变,于是每到冬天他们便会睡在一个被子里,丹青怕自己的手脚冰凉会让他觉得冷,子墨总会说,“不冷不冷,我大冬天的也觉得热,正好你给我降降温。”丹青得到的所有东西都会分给子墨一半,两人形影不离,宫中的人对待子墨也十分恭敬。冬去春来,很快他们彼此相伴已经四年了,四年之中,子墨的父亲只来过两次,前方战事频频,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家庭。但子墨倒也不想家,他早已适应了宫廷中的生活,更重要的是遇到了心心相惜的玩伴,子墨当时年纪小,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觉得他永远不想和丹青分离,而丹青亦如此。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的话,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吧,起码会相伴的时间再长一点。

                                  贰.突变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在这个春天里,花朵依旧开放,小草依旧翠绿,树叶依旧茂盛,鸟儿依旧歌声清脆,大自然的生物都在春天重新释放出生命的活力,除了人以外。人是不在乎春夏秋冬的,人在乎的更多的是权利与金钱,不管在哪一个季节,绵绵不休战争和杀戮以及永无止尽的勾心斗角一直在继续,似乎人人都习惯了这种模式。

    黑暗阴森的监牢里,凌平之披头散发,脸上是污泥和血迹,身上的囚服布满灰尘,赤裸的双脚被脚链捆绑,老鼠在他周围窜来窜去,还有的停在他脚边嗅着他脚上的气味,但他如同枯木一般站着,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眼睛毫无生气,如同被人镶嵌在脸上的一双假眼,从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情绪。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如死灰,丧失一切希望的感觉,他仿佛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的灵魂在江桓王宣布他叛国之罪的那一刻起就被人虏了去。

    宫殿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背着包袱的凌子墨不见了往日的活泼,此时的他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而站在他对面的陈丹青的脸色似乎更白了,整个人仿佛是冬天的雪做成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他双手抱着一把桐木琴,把琴交到凌子墨的手上,“这把琴就当做纪念吧,当你看到这把琴的时候,便如同看到了我。”说着两行热泪滚落腮边。凌子墨接过琴,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仿佛是什么无价之宝,看着这把木琴,他想起也是在这个季节,丹青坐在樱花树下给他弹琴的场景,纷纷扬扬的樱花环绕在周围,宛如天籁之音的琴声萦绕在耳畔,那场景真美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桃木剑,那是他日常练武用的,是父亲拜托一个手艺高超的工匠所制,剑柄上雕刻着一排桃花,他把剑递到陈丹青手上,说到“这把木剑是我从小随身携带之物,今日分别不知何时再见,就把它送给你吧,当个念想。”陈丹青接过剑,他想起凌子墨每次拿着它挥舞的情形,凌子墨的剑法极快,可以隔着空气振落树叶,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这是世上最快的剑法了吧。”

    一旁的马车夫看着这幅场景也颇觉心酸,但路总是要走的,于是他提醒到“公子,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不然晚上该到不了了。”凌子墨这才反应过来抱着木琴极不情愿地上了马车,车子向前驶去,速度很快,陈丹青呆呆地看着,直到马车淡出视线之外。

    马车一路不停歇,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所静谧的小村庄,在一座破旧的房子前停下,凌子墨下马车走了进去,紧接着他瞳孔放大,吃惊地张开嘴巴,他的父亲正坐在炕板快塌陷下去的土炕上看着他,凌子墨放下包裹,走上前抱着他父亲,不一会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爹,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孩子,这次多亏胡大人救了为父,他是咱们的大恩人呐,过两天胡大人就派人送我们去梁国,江国已无我们的容身之地。”凌平之用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凌子墨的后背说到。

    几日之后,江国城门处一辆辆装满货物的通商车子驶离国境,去往他国进行贸易往来,而凌平之一家三口就藏在其中的一辆车上,十岁的凌子墨在黑暗的木箱子里蜷缩着身躯,怀里抱着一把木琴,好像怕把它弄丢了似的,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只是从本能上觉得应当如此,就像饿了会吃东西一样。他对这个国家没有太多的感情,离别之时也没有什么不舍,唯一让他不舍的只有宫廷中那个彼此陪伴了四年的人而已。

    经过数月的奔波,马车来到了梁国,梁国曾吞并魏国和徐国,国土面积辽阔,人口众多,风土人情自然也和江国不同。他们先是住在客栈里,数十日有余便搬离客栈,住到了一座豪华的庄院,这个庄院远比他们之前在江国的院落繁华。自从搬到新的庄院后,父亲便改名为刘隐,而凌子墨则改名为刘墨,对于十岁的凌子墨来说,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只是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不久,父亲便外出打仗去了,日益强盛的梁国早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到了梁文王即位时,梁国已强大到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超越,其他国家只能战战兢兢,虎口求生,而梁国则忙着到处侵略扩张。作为曾经闻名天下的将军,凌平之当仁不让受到梁文王重用。

    在凌子墨十二岁的时候,父亲便带着他随军,为的是让他磨练心性,早日独当一面。由于他年纪小,父亲并没有带他上阵杀敌,而是让他呆在军营里面熟读兵书,让老兵教他排兵布阵,上阵杀敌之术,父亲训练新兵时他也在队伍中跟着练。三年之后他才被派上战场,此时的他已对沙场作战的流程十分熟悉,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再加上他天赋异禀,对兵书上的作战手法总是灵活运用,自成一派,帮助军队打了很多胜仗,因此军营里的人都十分敬重他,虽然小小年纪却颇有威严。

    又过了两年,一次在与周国作战时,父亲为了救他,中箭身亡,从此,在军营中已经树立威信的凌子墨便成了梁国的大将军。他作战勇猛,谋略过人,带领梁国的士兵横扫各国,数年之后,只剩下了与梁国相距最远的江国还没有被吞灭。在士兵的眼中,这个不苟言笑,性情冷漠的将军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令人望尘莫及,只是不知为何,这个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人一直在住所挂着一把看上去很旧的桐木琴,但从未见他弹过,他本人根本不会弹琴。

                                    叁.释怀

    夜色清凉如水,弯弯的月牙悬挂在天际,柔和的月光像轻柔的蚕纱笼罩着整个夜色。江国王宫里的人此时并无心情欣赏夜景,被油灯的光照得如同白昼的紫菱宫门外,江桓王焦急地来回踱步,旁边侍奉的侍从看着他晃来晃去的身影头晕眼花,善意地提醒到“王上,曹贵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孤当然知道没事,可孤担心啊,如果再生一个公主,那我江国就后继无人了。”江桓王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

    一声响亮的啼哭像惊雷一样打破夜色的宁静,一个老宫女推开紧闭的门,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王上,是个小...小...王......”宫女因为情绪激动说话结结巴巴的,江桓王没有耐心听她说完,直接大步踏了进去,曹贵人宫内的宫女们此刻都笑逐颜开,“恭喜王上,曹贵人生的是小王子。”一个宫女抱着婴儿对江桓王说到,“真的吗,快让孤抱抱他,是小王子,孤等了十年,本来都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想到时来运转,我江国后继有人了。”江桓王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婴儿激动地说到。躺在床上的曹贵人虽然身体虚弱,但眉眼之间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王上,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曹贵人用微弱的声音说到,“就叫昱青吧。”“这个名字起的真好。”一旁的宫女说到。怀中的婴儿此时正紧闭着双眼,江桓王看着他,感觉像是心中积压已久的石头被人移走他终于可以释怀了。

    次日,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宫,不仅仅是王宫,朝堂之上也同样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这个刚出生的王子给江国带来了希望的曙光,众所周知,江桓王唯一一子身患宿疾,难堪大任,新王子的诞生无疑缓解了江国这一危局。其实让江桓王感觉丹青王子难堪大任的不仅仅是他的疾病。

    江桓王平日里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很难抽出空闲去关心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一日,奏章较少,处理完政务还有一些时间,便出去散步,一来解乏,二来锻炼身体,走着走着,路过了华阳宫,江桓王想到自己很久没有见过王子了,便打算进去看看他,他刚要进去,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王子,自从凌公子走后,您几乎每天都会拿着这把木剑观看,奴才知道您放不下凌公子,但您是江国未来的继承人,有些事情该放下就得放下,自从凌公子走后,您每天郁郁寡欢,奴才真替您担心啊。”王子的侍从说到,侍从从小跟在王子身边与王子也比较熟了,有些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我知你是好意,只是我这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恐难当此重任,父王有很多公主,可以让她们继承父王之位,这在历史上也是有过先例的。这把剑是子墨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他在宫中陪了我四年,当时不懂,现在懂了,见剑如见人,我看着剑就像见到了他本人一样。”江桓王听完这番对话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倒,幸亏一向身体底子好,支撑着没有倒下,脚步如同踩着棉花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好,但其他方面还是很优秀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他怎么早没察觉呢,自从凌子墨走了之后,丹青便不像先前那样活泼了,起初他以为是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刚分开不习惯,后来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啊,堂堂的一个王子,竟然有这种癖好,江桓王感觉自己百年之后没脸去见祖先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这个儿子一眼,不是不想去见,而是觉得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样去面对他,虽然很生气,但他也无法责骂这个病殃殃的儿子,就让他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此后的几年中,江桓王比之前更加勤政,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甚至御驾亲征,他本来已经对立储这件事彻底绝望,但昱青的诞生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之火,江国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有了它的继承者。

    华阳宫内,丹青王子用纤细的手指抚着琴,琴声悦耳,宛如天籁,屋外的鸟儿也停止了鸣叫,专心地听着。一曲抚完,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自从昱青出生后,王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这个小王子的诞生让以往死气沉沉的宫殿有了生气,最重要的是他也可以释怀了,不用再背负储君的重压了。陈丹青沉静如夜色的眸子望着窗外的景色,思绪飘向久远的过往。

                                  肆.俘虏

    江国宫廷内此时哀声遍野,虽然江桓王御驾亲征,但也难以扭转败局,梁国过于强大,吞并五国后,边境线直压江国,终于发起了最后的攻击。江桓王在战场上拼命厮杀,以一抵十,但终因筋疲力竭被梁国军队包围,作为一国之君的他,是坚决不愿意做俘虏的,于是拔剑自刎。宫里乱作一团,宫人们有的趁乱敛财逃跑,有的忠于主子,没有跑,贵妃们哭哭啼啼,大殿上一片萧索。

    陈丹青木然地望着这一切,父王自尽,江国被灭,很快他们这些宫里的王子公主以及嫔妃就会成为俘虏,这里再也不属于他们。“咳咳咳”,咳嗽声想起,陈丹青的脸憋得通红,近两年宿疾貌似更严重了,即使是在春天也会剧烈的咳嗽。他把五岁的昱青交给身边的侍从,“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亲人,充分信任你,如今,江国灭亡,父王自刎,我把昱青交给你,你带他走吧,逃出王宫,据我所知,梁国对待普通百姓是十分仁慈的,不要让人知道他是江国的王子,他才五岁,没有理由让他承担这一切,带着他好好活下去,把他抚养成人。”陈丹青对身边的侍从嘱咐到,“王子,您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侍从眼含热泪说到,“不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将死之人,走不走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快走吧。”陈丹青平静地说到,“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陈昱青嚎啕大哭,被侍从强行带走。陈丹青平静无波的眼中似乎有光闪过,但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梁国的军队是在傍晚到的,血红的夕阳映照着整座王宫,在如血的夕阳中,宫里的嫔妃王子公主们被押走,嫔妃和公主们呜呜咽咽,低声啜泣,陈丹青面无表情,一身白衣。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夜幕笼罩着整个王宫,从此这里将没有白昼。

    梁国都城,庄严的大殿上,梁文王坐在上面俯视着毕恭毕敬的群臣,“自孤登基以来,谨遵先帝遗诏,励精图治数十载终灭六国,统一天下,结束割据局面,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这一切皆是诸位的功劳,尤其是大将军刘墨,常年征战疆场,为一统六国立下汗马功劳,今封刘将军为少傅。”凌子墨站在群臣中间颇显突兀,这个常年在战场拼杀的大将军几乎从未上过朝,很多大臣都是第一次见到他,“刘将军年纪轻轻就这般有所作为,我等自愧不如啊。”下面的群臣有人窃窃私语,凌子墨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就如同木刻的一般,机械地说到“多谢王上”,之后又一言不发,坐在王位上的文王看到他这副不为所动的神情,面色逐渐复杂起来。

    功高盖主,用这四个字形容凌子墨此时的处境再合适不过,战争年代用武将攘外,和平年代,武将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历来开国的功臣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梁文王虽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但他何尝不忌惮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的权势呢,毕竟军权在握总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事,况且这位大将军性格冷漠,谋略过人,天赋异禀,冷静异常,似乎没有任何软肋,这样的人是让人害怕的。于是梁文王便派探子暗中观察凌子墨的动向。

    江国的灭亡没有给凌子墨带来一丝喜悦,事实上这么多年,他早已厌倦了征战沙场的生活,胜利已经不能带给他成功的荣耀,只让他愈加厌烦,而以他的性格也绝对无法适应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自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于不久之后告别人世,常年在外的凌子墨一直未成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江国的灭亡让他心痛,倒不是因为那是他的故国,而是因为一个人。作为君王的一颗棋子,他根本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他的人生轨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被划定,他只能按照规定的轨迹进行下去,没有自己的选择权,生于乱世,根本没有资格谈个人荣辱得失,他不但无法保护自己最爱的人,甚至还把他送进监牢。

    繁华街市上的一家酒馆即将打烊,店小二无奈地看着桌边独自喝酒的客人,一脸的无奈,这客人外表倒是丰神俊朗,没想到是个喝酒不知深浅的家伙,从中午一直喝到现在,竟也不心疼钱,果然是有钱任性呀。“丹青,我对不起你呀,都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送进了监牢。”男子自言自语道,随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么个大男人竟然说哭就哭,也是够没出息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店小二满脸的鄙夷,随后他又想,丹青是谁,怎么听着耳熟呢,难道是心上人。随后又摇摇头,觉得不像。这时,男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啧啧,可算是走了,都给我困完了,不过还从来没见过像他那么能喝的人。”店小二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桌子。

    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子,变为如今的阶下之囚,这巨大的落差竟没有在陈丹青的心中激起一丝波澜,自从十五年前辞别那个少年,他的内心就像一潭死水一样,再无任何悲喜,也无真正值得悲喜的事,即便是家国灭亡,体弱多病的他也根本无力扭转国家危局,江国的灭亡似乎早已注定。

    开锁的声音响起,牢门被打开,狱卒走了进来,旁边站着一个侍从,给陈丹青解开脚腕枷锁,“你小子这回不用杀头了,王上宣你弹琴,这长得好就是有优势,啧啧。”狱卒说到,梁国律法规定,对于战败国国主的亲眷,即王宫里的人一律处斩,一个不留。陈丹青木然跟在侍从后面,进入梁文王的寝宫,梁文王摆摆手让侍从下去了,“听闻江国王子琴声天下一绝,孤今日可否有幸,听丹青王子弹上一曲?”“王上弄错了,丹青向来不会弹琴。”陈丹青用苍白无力的声音回绝,依旧面无表情,“只要你肯弹,孤便免你一死,从此你可留在宫中,陪伴孤王左右,你要是不弹,照死不误。”“哈哈哈,”“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怕死吗,死有何惧,生有何恋,别拿生死威胁我。”“你......不识好歹的东西,来人给我把陈丹青押回大牢。”梁文王咬牙切齿地说到,而陈丹青则仰头大笑,越笑声音越大。

    不知何时,一个黑影闪了进来,一个蒙面的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梁文王的寝宫,“王上,卑职最近跟踪刘墨有重大发现。”“快说”,梁文王听到此处眼睛亮了起来,“那天刘墨在一家酒馆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卑职就跟在后面,听见他在哭。”“什么,哭?”梁文王皱着眉头问,显然吃惊不小,“边哭还嘴里边念叨着什么陈丹青我对不起你,我长大后才明白对你的感情。”“你可听清楚了?”“卑职听得清清楚楚,绝无虚言。”“怪不得这刘墨最近怎么老闷闷不乐的,原来如此,看来他们关系绝对不一般,你下去吧,接着跟踪刘墨的动向,随时汇报。”“卑职告退”。说完,那蒙面人又像个鬼影一样不见了踪迹。“这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梁文王摸着下巴,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伍.叙情

    江国被灭半月有余,在这半个月里,凌子墨每日喝酒,过得浑浑噩噩,喝醉了便或笑或哭,嘴里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时间长了,不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精神不正常。这一天,凌子墨终于鼓起勇气来到监牢,他收买了狱卒,来到陈丹青所在的牢房,两个人一个在监内,一个在监外,互相对视着,他们已经十五年未见了,十五年,早已行了冠礼,眉眼之间也和幼时有所区别,凌子墨望着陈丹青,只见他的脸色依旧如幼时一样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眸子依旧沉静如夜色,仿佛吸取了所有的光亮,虽然穿着囚服,在黯淡无光的监牢里,但依然难掩其光芒,幼时的自己就是被这光芒所吸引,从那以后便深深沦陷,只是数年之后他才发现。

    陈丹青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只是眨眼之间便复旧如常,从这张脸上捕捉不到任何表情。凌子墨依稀记得从前的陈丹青总是面带笑意,虽然身体虚弱,但每天似乎都很快乐。一想到他的种种遭遇,凌子墨的内心便如同被利剑刺伤般疼痛,他在战场厮杀十几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无数,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痛,几乎痛到无法呼吸。他强行压制着自己内心的痛苦,艰难地说到;“丹青,你受苦了,我知道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但这么多年,我不曾有一天忘记过你,当年我离开王宫之后......我不祈求你的原谅,我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以后阎王都未必会收我,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后来我才明白。现如今,看着你身陷囹圄,我心如刀绞,我真希望坐牢的是我。”凌子墨说完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十五年历经艰险,除了双亲去世流过眼泪的凌子墨,在这半个月里几乎流尽了平生所有的眼泪。狱卒在一旁诧异地看着,陈丹青静静地听完这个故事,“子墨,我一直以为你死了,看到你现在还活着,我很开心,这十五年来,我也从未忘记过你,幼时我不懂,后来懂了,我曾暗中派人打探你的下落,但始终未果,这十五年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索然无味,和你在一起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四年。江国的灭亡早成定局,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只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我如今的处境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十五年了,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陈丹青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记得你从前咳得没这么严重,怎么现在......”,“不妨事,我这病一直都是老样子。”原来这么多年陈丹青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明明病情严重,但为了考虑凌子墨的情绪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凌子墨已从此情此景中知道了他病情的严重程度,但为了不让陈丹青察觉,他故意岔开话题,他们又在一起说了一些幼时的事。而这一切早已传到了梁文王的耳中。

    次日,凌子墨被宣进宫,“你和那个江国王子的事,孤王已知晓,好一个“水墨丹青”啊,他现在是亡国的俘虏,而你与俘虏走得过于亲近,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有损我大梁国的体面,你作为堂堂少傅做出此事,实在是愧对孤王对你的信任,你已不适合做少傅了,按照梁国律法的规定,你已犯了叛国之罪,理当处死,但你为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故孤将你贬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切莫在条件。”“多谢王上不杀之恩,只是斗胆问一句,王上会如何对待陈丹青?”按照梁国律法理应斩首示众,但念在你与他交好的份上,就留他个全尸吧,他不会死的太难看,你可将他尸体带走。”“谢王上。”凌子墨无力地说到,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宫殿,也不知怎么回到的住所。

    又过一日之后,梁文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贬黜刘墨的诏书,那百官中有叹息的,有幸灾乐祸的,人人各怀心思。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凌子墨再次来到监牢,他点着油灯,从包裹里拿出装着银耳莲子粥的器皿,拿汤匙舀了一勺,送到陈丹青的嘴边,“喝吧,这是我亲手做的,我只会做这个,这是幼时我娘教我的。”凌子墨在喂粥的时候不慎接触到了陈丹青的手,手接触过的部位,皮肤清凉,他放下粥,握着那双手,想像幼时一样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莲子粥清甜的味道氤氲在舌间,陈丹青觉得这是自己自打坐牢以来吃的最美味的食物,他喝完了所有的粥。之后凌子墨拿出一把木琴,“这不是我当年送你的琴吗,你还留着?”虽然时间久远,但陈丹青依旧认出了那是自己曾经弹过的琴,那种样式的琴是特制的。“是啊,十五年来,我一直带着它南征北战,它早已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见到它就像见到你一样,十五年没有听过你的琴声了,你再为我弹一曲吧。”陈丹青接过木琴,轻轻摩挲着琴弦,纤细的手指在上面弹了起来,这琴声依旧如往常一样仿佛从天而来,只是听着让人心生伤感,即使是山间的猿猴听了也会落泪。凌子墨静静地听着,泪流满面。

                                陆.死别

    梁国有一座山,唤名“五菱山”,五菱山脚下筑有一草房,草房前有两座坟,一座坟的墓碑上刻着“挚爱陈丹青之墓,”另一座墓碑上刻着几个奇怪的字“未亡人凌子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屋前的木椅上,轻轻摇着手里的蒲扇,眯缝着眼睛晒太阳,年老体衰的他几乎每日坐在屋前伴着两座坟墓从日升到日落。“当年你让我活下去,我听你的便活了下来,这大半生过得真是煎熬,好歹我时日无多,也快追随你去了,我这副尊容到时候你可要认出我呀。我常常想起我们初见时的场景,那时我们才六岁,如果时间能一直停留在那时该多好呀,可惜世事变迁,物是人非,生于乱世,你我终究还是错过了一生,下辈子就生在盛世吧,我陪你游遍大好河山,续今生未续的缘。”老人看着坟墓自言自语地说着,坟前的青草轻轻地摇摆着身子。

    夕阳染红了整座山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飞鸟回归窝巢,老人佝偻着身子回到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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