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祖父

口述：父亲

仔细想想，你的祖父离世已然六年了。他这一生，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像大多数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样，只是平平淡淡走过了这七十余载岁月。

从小，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祖父就是一位非常能干的人。以前的事情依稀记不得太多了，但是有关他的几件事情，我还是有着很深的印象的；也许人总会记得父亲伟大的那一面，我也不例外，清清楚楚地记着你的祖父平淡人生之路上最为浓墨重彩的几笔。现在借这个机会，很是激动，让你更深入、更为真切地认识到我的父亲，你的祖父是一位怎样的农民。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村子里的收成不是很好，特别是父亲所在的这一支生产队，家里小孩子吃不饱饭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在村支对我们大队也束手无策的时候，父亲主动请缨做生产队队长。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父亲的第一把火，就烧得我们大队温暖起来了。最初的几个月，他带着队里的人开垦没办法引水的土地，一步一个脚印，一锄头就是一抹希望。带着这样的一股干劲与期盼，我们大队开垦出了一片十七亩的土地，种上了高粱、小米等农作物。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在全体人员的共同努力下，队里的收入慢慢上去了，父亲把村里生产最落后的一个大队带成了生产标兵。

后来，听母亲讲，父亲想要当大队长并不是一时起意，他每每看到队里的收成就暗自叹息。后来利用每天午饭时的那一点空闲时间，几乎跑遍了镇上的每一个村子，走访了每一个大队，向他人虚心请教提高生产力的办法，并一一记在自己的小笔记本上。夜里，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一边思索笔记上的内容，一边结合自己大队的实际情况，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才渐渐摸索出这么一条提高生产的道路。

待队里的收入提高后，本以为父亲可以安逸一段时间了，可父亲他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农闲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大队的壮劳力到青岛码头卸船。那时候，从船上卸货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条船上仅有一根扁长的横木亘在船岸两端，稍有点重量便摇晃个不停，往下一看就是翻涌的海水。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父亲他们为了大队的收入，为了我们小孩子的新年新衣，从一开始脚底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眼睛乱瞟下方海水踱过横木，到后来的健步如飞谈笑风生满面镇定，中间经历了什么艰辛，却是没有任何人向我们说起过。那时我还小，什么也不懂，成家后、做了父亲后才体会到你的祖父身上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责任感。

后来，父亲把队里去卸船赚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一部分拿去买了小猪仔，剩下的全部交给了二爷爷，也就是你的二太爷爷。父亲带人喂养小猪仔，二爷爷就悉心研究酿醋和酱油的工艺。在年末的时候，我们把这两部分赚的钱均分到大队里的家家户户，生产壮大后又有了其他经济收入，我们队众望所归地成了村里最富有的一个大队。在后来的青岛市挖水渠工程中，我们队的伙食是全市最好的，同满眼的馒头窝窝头相比，猪肉馅的包子绝对是豪华午餐，父亲向我描述时讲到，“这是多年后再丰盛的筵席也无法比拟的美味”。在向我们小孩子讲这段故事时，他满脸更是隐匿不住的骄傲与自豪。

 后来慢慢长大，我发现父亲更是一位有担当的人。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位你未曾谋面的太祖公。他是你祖母的爷爷，叫做徐启元。当时太祖是全国五十名高级日本翻译官之一，隶属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后来私放了一位宁死不屈的八路军团长而被追杀，便一路逃回了家乡。可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太祖凄凉地发现，相识的人多已离世，而日本翻译官的身份带给自己的只有排挤。是父亲，他发现了太祖的尴尬处境，怕他受到反日愤青的迫害，便毅然将太祖编入自己的大队，更是十分信任地让他做了大队的会计。从这里，我是真正感受到了父亲身上的那一份铮铮铁骨。

改革开放后，大队解散。而那时，大队里的每一户人家都已拥有了自己的农具、推车和牛马等牲口。之后父亲为了驱散突然清闲下来的那份落寞，便承包了一片果园。平时父亲便住在果园旁的小屋里，每年都自己动手除除草、修修枝条、疏理果木。有时村子里不知哪户人家家里出了点事，也不知父亲从何得知，他总是默默托人去带个话，说自己果园里事情有点多，自己忙不过来，请那家的人来帮个忙，每次自己再装作不经意间得知他们的境况，拿出一笔钱让他们去救急。以前的我觉得父亲这样做有点傻，现在才明白，那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最为淳朴的邻里间的温情与和善。

2009年夏，父亲骤然离世，仓促地没来得及和我们大家告别。之前父亲虽说患过一场大病，但已痊愈多年，身体虽已不太灵便，但还是硬朗地照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谁想，09年父亲旧病复发，离世前几日，送饭的邻居还说父亲精神不错，没想到就这样溘然长逝。在父亲的葬礼上，来吊唁的人比想象中多了很多，大多数人我或许只有几面之缘，但他们拉着我的手，讲了很多父亲怎样悄悄帮助他们的事情。本来失去母亲的我心痛很久，以为这次又失去挚爱的父亲更会让我痛不欲生。可是，意外地，从乡亲口中得知父亲的另一面后，我决定像父亲那样，有责任感、有担当、心存善意，我一定会更坚强，让父亲的血液在我的身上继续奔腾流淌。

这就是你祖父的故事，不轰烈但有着平淡中的不平凡。希望借这次机会，你能学到祖父身上的精神，让我们一起，将这份平淡的美好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