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个人的名字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卞之琳从诗歌的角度为我们论证了辩证法,其实所有事情都需要辩证的看。
在努尔哈赤蒸蒸日上的同时,据说万历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梦到一个异族女子坐在他身上拿枪刺他。
在当时,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有大臣解释,说这个异族女子就是女真,想要夺取大明的天下。
当然,这是无稽之谈,野史的调侃而已。
明朝对努尔哈赤崛起的警惕,自然不是因为一个梦。
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离任辽东总兵的同年,内阁大学士朱赓“建酋桀骜非常,旁近诸夷,多被兼并”。
如果说这是来自明王朝中央的某些高级文官的担忧,仅仅是担忧警惕的话,那接下来这位说的话可就十分有重量了。
蓟辽总督,辽东的军政事务都由他全权负责,比起高居庙堂之上的诸位,他很有发言权。
他叫蹇达,鉴于此人贡献太大,清兵入关后消灭了有关蹇达的诸多文献记载,这是被清朝统治者第一个这样“招待”的。
熊庭弼也好,孙承宗也好,袁崇焕也好,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对了,还忘记说了,蹇达挺喜欢钱的,还因为这个被处分过。
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的工作。
蹇达论述了努尔哈赤的“光荣事迹”,得出了一个结论:
努尔哈赤越来越骄傲蛮横。(建酋日益骄横)
如果仅仅这样,蹇达和朱赓没有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蹇达不是夸夸其谈的远居庙堂之上的清流,虽是文官,但他懂军事。
“东方隐忧可虞”,蹇达建议“乞议早备战守”。
用白话来说就是“努尔哈赤早晚要闹事,咱们还是早点做战争准备吧”。
注意,除了战,蹇达还说了守字。
以蹇达的身份来说出这样的话,事态就已经很严重了。
做过辽东巡抚和兵部尚书的李化龙也曾说过:“中国无事,必不轻动;一旦有事,为祸首者必为此人。”
后来证明,努尔哈赤同志确实是带头闹事第一人。
李化龙一语言中,幸耶?不幸耶?
事态的发展进一步应证了有识之士的担心,万历四十一年,努尔哈赤消灭乌拉部,布占泰只身逃亡叶赫。
雄霸女真的海西四部如今已四去其三,努尔哈赤完成对女真各部的统一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九点九九。
叶赫贝勒金台石派使者告急明朝,声称“努尔哈赤削平诸国,即侵明,取辽东”。
这句话触动了明朝的敏感神经,万历皇帝命辽东地方派游击马时楠、周大岐率一千名枪炮手赶赴叶赫进行支援,表明明朝立场,敦促各方保持冷静,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争端。
望着一千名明军黑洞洞的枪口,努尔哈赤不得不暂时打消大举进兵叶赫的想法,并写了一封信进行解释,自己亲自拿着信赶到了最近的明朝城市抚顺,交给抚顺的明朝官员希望他们代转给万历皇帝。
努尔哈赤见到的明朝官员是抚顺游击,二人并肩策马,努尔哈赤语言陈恳,对守将态度恭谨。
努尔哈赤官阶龙虎将军,正二品,和六部尚书一个级别;游击次于参将,从三品。
这个游击叫李永芳,和五年后努尔哈赤七大恨兴兵攻占抚顺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朝官员李永芳,同姓同名同人。
这时候的李永芳绝对不会想到如今在自己面前恭顺的“蛮夷”,五年后要接受自己的跪拜。
第二年,万历皇帝派出使者来到赫图阿拉面见努尔哈赤,一探虚实。
这是外交手段,看看努尔哈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正确的。
事是好事,人不是好人,使者姓肖,一个典型的明朝官员,官职是个备御。
这个备御是辽东特有的一种官职,就这里有,其他地方都没听说过,因为辽东每天挨蒙古女真的袭扰,每天要备战防御,慢慢的出于一种习惯就设置了一个新官职:
备御。
官阶几品?
不入流。
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肖备御作为大明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明王朝,那是天朝上国啊,那是小人得志啊,得志一般就会忘性。
肖备御见到努尔哈赤后,让努尔哈赤下跪。
“是有旨意吗?”
肖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下跪?”
肖说我是钦差。
“请肖大人拿出钦差的证明。”
肖说我没有,但你要下跪。
努尔哈赤一下子就火了,合着你一个小小的官员让我跪拜你?你是什么东西?
努尔哈赤忍着火气为肖使者接风洗尘,肖使者大谈特谈东北特产,人参鹿茸貂皮多么好多么喜欢,对努尔哈赤直打眼色。
后来肖使者大谈特谈我大明多么厉害,“天朝国威”,兵强马壮等等书生之谈,努尔哈赤就不爱听了,你明朝什么情况我不知道?被蒙古打得屁滚尿流,高淮乱辽一塌糊涂,哪有什么国威;至于仁义,辽东被糟蹋的好多老百姓往我这里跑,你们还有脸说仁义?
最后不欢而散,肖使者满口仁义道德,努尔哈赤不爱听;肖使者的金银财宝土特产,努尔哈赤也没给,肖使者落了个空手而归。
这次外交,本是明朝对努尔哈赤的一次试探和警告,可被肖备御一顿胡闹,说了一堆仁义道德,又要努尔哈赤满足自己的私欲,既定目的不仅没达到,还激起了努尔哈赤的强烈不满,是一次失败的外交。
情报一点没有,反而适得其反。
更严重的是同年的第二次类似事件。
辽东地方官员的使者来见努尔哈赤,见面毫不客气,开门见山:
“柴河、三岔、抚安,这三个地方是我们大明的,你们女真势力退出这里!”
语气很坚定,毫无要商量的态度。
因为我说的就是最后通牒。
来使没等努尔哈赤说话,接着说:
“还有,你们在三地种植的粮食,不允许收获,人口立即撤退。”
这三地,从来就是女真的土地,而且是女真领土内土质最肥沃的地方,是女真产粮的重要基地,如今明朝一句话,就要土地所有权,且不说这点,就连人家种植的粮食也不让收获。
凭什么?
努尔哈赤有话要说,明朝没有凭借,他有。
还是万历三十六年李成梁离任的那一年,李成梁还是尽到了最后一滴心血,他授意辽东的官员和努尔哈赤划分地界,以碑为界,严守各自边境,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对方人口不得越过边境,否则这一方有权杀死越界之人,双方对天盟誓,签订了合同。
李成梁很清楚,辽东要进入战略防御阶段,与其争这些已经无力占据的土地不如集中力量守护好根本。
这件事情,辽东地方是有报告的,朝廷也是同意的,柴河、三岔、抚安都是明朝承认的属于女真的领土。
如今翻脸不认人,你想怎样就怎样?
努尔哈赤说明情况,刚说到一半,使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我来之前上面已经有了定论,这界碑划分不合理,要重新划分。”
努尔哈赤真的怒了。
“你们大明以为国大兵多就以为持强凌弱吗?你们要知道,自古以来兴亡更替,小可以变大,大可以变小,你们可以做到每座城池屯兵上万吗?”
“如果每座城池只有军兵千八百人,那么不好意思,一旦开战正好成为我的俘虏!”(适足以为我之俘虏)
来使万万没想到一个蛮夷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敢这样威胁朝廷,他的内心告诉他努尔哈赤大逆不道,告诉他要维护大明的尊严,告诉他要据理力争驳斥努尔哈赤。
然而,道理他都懂,可是嘴张了又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内心还告诉他,无理取闹持强凌弱的,是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那个国家。
不过,他不愿意理会。
“努尔哈赤,你说的话太过了!”
说罢转身离去。
望着大明来使远去的背影,努尔哈赤握紧了拳头,血压开始升高心跳开始加速,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侮辱,所以他记住了来使的名字:
董国承。
更深深记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那个派遣董国承来羞辱自己的人——广宁总兵:
张承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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