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蒿
你也许猜不到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 。
山林,我暂且拿这个名词来称呼他。为什么这样称呼他呢?因为他独自一人住在半山腰的竹林深处 。他爱养鸟,只是鸟经常是从鸟笼里飞走,远远的便只能看到空着的铁丝鸟笼。小时候爱窜他的门,所以这只空鸟笼留给我很深的印象。透过制作不算精巧的鸟笼,远远望去,我便能看到他家的小偏门 —木质的。现在几乎接近腐朽,但这木门经得住岁月的雕刻和考验 ,破破烂烂还是贴着泥墙。春天仿佛被困在了这里 ,竹林环绕,蒙络摇缀。 隔着竹林,院外是一道石砌小石墙。有竹生长的地方,水尤清洌 。一颗扶摇而上的香圆树下一方石缸,平静的水面上像是沉淀着时光,像他的主人一样静悄悄的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山林就住在这有竹,有水,有石,有鸟的世界里。
我住在山下,清晨从山下向上望去,山林被雾笼罩,乍一看好似一环小水珠浮在半山腰,这景象着时迷人 。
山林,一副文化人打扮。常常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就是缺了一副眼睛,因为他不近视 。山林也正是缺了一副眼镜,他就成不了教书先生 。但他和其他农民不一样,因为他一点农民的样子都没有,村里人说他懒,偶尔到邻居家蹭饭,不种田,就只是在后院一丁点因东南季风雨冲跨的土坡上种点季节蔬菜 ,而这都是他一人栽一人吃。在我看来山林这小日子过得实在—轻松。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是一个人。事实上他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成年在外地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还有一个儿子以前是和他一起住在这座风雨楼里的,后来这大儿子有了媳妇,还有了孩子,按道理讲从此以后山林抱了孙子也算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呀,可生活从来不这么简单。从这以后这家人的日子就越过越不像一家人。村里一直保持着分家的传统,两个儿子自然是要分家的。他们很快就分家了。山林住右面这半座土房子,另一半留给大儿子住。小儿子在外地打工,终于是挣了钱在山脚下新盖了座房子 ,迎了亲,娶了妻。
青烟随风而去,深处的竹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山林不会再寂静了,尽管现在日沉西山。
儿媳和山林吵了架,儿子帮的是儿媳。
那时我仅有七八岁的样子。我经常找山林玩,因为他总会带些农村不曾有的稀奇玩意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鱼缸,玻璃做的精美鱼缸,现在看来不过是县城里随街可见的廉价玩意儿。后来听山林讲起,在一次和儿媳的吵架中,儿子生气,便将那只鱼缸摔在了地上,鱼缸是碎了一地,然而何止碎的是鱼缸?
就在这样的摔摔撞撞中,熬过了七年。山林老的很快。他的大儿子在外地搞起了“团伙”—“蜗牛搬家”,偷了别人家的冰箱,电视,后来失手,坐了牢,大儿媳羞于见到村里人就带着儿子,备了行李,趁天灰蒙蒙,悄悄溜上银色面包车,躲到外地。终于这座空荡荡的房子还是留给了山林。
我到他家去看他的时间是中午。远远的便又望到他家的小木门,是开着的。我走了进去,屋里还和我小时候记忆的一样。左手边的大黑色木柜台上放了一台旧电视,蓝白色的屏幕上早已爬满了灰尘。柜台上还杂乱地盛放着一些杂物。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看样子好像是睡着了。 我看到我右手方向的地上简易搭建的锅碗瓢盆,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 我在猜想他是不是饿着肚子睡着了呢。 我没去打扰他,转了身,向屋外走去。
这时的竹林正绿,中午的太阳透过遮得严实的竹林,光束,光斑,还有五色的泉 。后来的一次去看他,是一年后的事了。我知道他爱抽烟,经常是挂着烟袋,烟袋总是鼓鼓的。后来两个儿子不管他了,他也没有生活来源,他的烟袋不再是以前那样鼓鼓的,但改不了这抽烟的习惯。怎么办呢?这烟就靠蹭了。那次我从家里偷了一盒纸烟,就给他送了过去 。他有好几次来我们家,我总是不厌其烦的给他递上香烟。再后来我上学,离家远了。见到他的时间也变得更有限。
一天夜里,他来到我们家,新闻联播刚播完。60多岁的他竟拿着个簸箕,柱了拐杖。我急忙过去扶他,他随手就把那个簸箕放在了门外,我和往常一样,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又递上了香烟。他还是客套的说了几句就接了过去,但这次他没有直接抽,反倒是夹在了耳朵上,我们都知道这是抽烟者的习惯。那天晚上他教我"神仙数" ,在我看来就是数字相加的一种特殊现象。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个?因为在农村会这些东西的人,着实很少。我对这个奇怪的老人更加疑惑。我留他吃顿晚饭再走,他执意早走,他说是吃过饭了。我就这样看着他匆匆离开,我开了灯,灯光一直延伸到山腰的小土路上,他也随着灯光上了山,进了竹林 。
再后来见到他,我很意外 。他穿着蓝色上衣外套,不在穿着原先的黑色大衣,听父亲说,他那件大衣被他儿媳给扔了,十几年没洗,早已是脏的不成样子。 这次见到他,他的头发已是全白,还脏乱的不成样子。我是在院外见到他的,他见到我非要我到屋里和他说话,我感到奇怪,但还是爽快的答应了。
纸烟巻被橙黄色的火苗点燃,他大口的吸上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一些是关于我学习的,还有一些则是他的。
晚上父亲告诉我,山林被带到县里神经科做检查,还被关到精神病房里了。后来山林在医院闹得不行,不知怎的就被放了出来,还有一种说法是他趁查房的不注意逃了出来。而我是在这精神病风波后的村里第一个敢和他说话的人。村里的人都怕他,说他在晚上会去敲别人家的门,但是我不相信。然而山林真的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过街鼠,我活在他们中间,他们总是在背后议论着山林。
时间的钟摆,一刻都不会停下来。燥热的七月,让我想起法国七月流血事件。
不巧的是,山林在通往竹林的小路上安静的永世,后来得知山林是被热死的。
我是回来参加葬礼的人,我正以一个局外人,却又不完全是局外人的身份要来参加葬礼 。这个葬礼很简易,来的人也少,简直少的不像话。似乎村里没有人可以了解这个叫山林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妻子是谁,我不知道这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只见到院外的香圆树已长得够高,竹林茂密,因而这院外的几盏新挂起来为招待来客的电灯始终无法照亮整个山林。
清晨从睡梦中醒来,水龙头流出冰凉的泉水,消去了我的困意。父亲已经拿起锄头向田地出发。
无论生活如何,生活还得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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