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还年少时,她觉得她已经老了。
在她成年以后,却常常觉得,很久以前,她的生命就已经停止延伸了。
四岁那年,母亲微笑着倒在她的面前。
那之后,她的呼吸间总是萦绕着一股夜晚掺杂了农药的浑浊井水气味。
苍白的冥币飞舞得满天的黄昏时分,弟弟在她怀中如她一般平静地望着棺材渐渐地被淹没在沙土里。
假花插满了原本光裸的坟头,不会凋谢的花朵拥拥簇簇热闹非凡。24岁的葬礼,比生前的任何一个生日还要盛大呢。
她把艳丽的假花插上坟头,那朵花从她的双手滑进了那片拥簇的花坟,片刻间被吞噬殆尽。
母亲不过是一个符号,除了那个微笑,她早已忘掉了她的一切。
她没有母亲,从始至终,她都是被遗弃的那个。
无论人们夸奖母亲从前的伟大,艰难,无私,抑或辱骂她的愚蠢,懒惰,恶毒,于她听来,都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故事,无法唤起她丝毫的情绪。
他们纠着死人不放,用从死人那榨取的汁液灌溉他们无趣的灵魂。
夜晚总是如此漫长,长到让人轻易忘掉白天的存在外婆要求她和弟弟每年过去两次。
自她四岁后,外婆家再也没人来过她家四面透光的毛坯房了。
外婆会声泪俱下地夸赞母亲多么慈爱,伟大,无私,接着质问她们有没有在梦里与母亲会面,她和弟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编造出与母亲在梦里见面的场景后,外婆终于欣慰地结束这个话题,开始她的另一场耳熟能详的表演,讽刺挖苦以及辱骂她们的奶奶,她频频点头,颤抖着年少的身躯。
她迫切渴望着变得像大人一样,因为那意味着她就能明白那些大人对她说的每句话背后的意思,意味着她能滴水不漏地应对那些表面微笑其实轻贱的人。
那该多美妙,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局促不安。
她想看清所有假面背后鄙视,轻贱的神色,那该是多么的振奋人心。
她是如此地厌恶这个世界,一如厌恶自己。
母亲教给她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只有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你才能真正地解脱。只要你还在这个世上,你就必须承受痛苦,每一天,每一年,不是华美衣袍上的虱子所给予的啃噬性的瘙痒,而是肮脏淤泥里挣扎喘息时欲呕的窒息。
周围的人都在装模作样,谁比谁更能耐。谁膘肥体壮,谁巧舍如簧,谁当了高官,谁赚了大钱,谁嫁了老板,谁生了男孩,谁活得风光,谁死得响亮。
当她还是个小孩时,她就知道,没人会想知道她想要什么,没人在乎她的意愿,他们只是想表现出他们的慈爱,善良,大方,热情。没人真正喜欢她。谁在乎呢?谁会在乎一个小孩在想什么?
她想,总有一天,她也会像那个人一样。
即使那些大人们做任何事情都不顾她的意愿,但他们还是把她养大了。她欠他们,等她还了,她就可以不用继续下去了。
留在记忆里的日子,要么噩梦不断,要么半夜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要么整夜无眠。
她被困在一座迷宫,周围的景象如镜面一般旋转,变换,一条黑漆漆的张着大口的怪兽盘踞在她面前,她直走进冒着恶臭的怪兽的嘴里,死尸的味道弥漫开来。有一瞬间,她想杀死那个怪兽,拔下它森冷的牙,剥开它潮湿的皮,砍下它狰狞的头颅,剖开它柔软的肚腹,挖出它新鲜的脏腑,拧干它鲜红的血液,碾碎它残留的皮肉,不留分毫!有一瞬间,她也变成了那个怪兽,丑陋,冰冷,虚伪至极,她看着自己被挫骨扬灰,也觉得痛快。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她的口鼻,挤压她的胸腔,模糊她的瞳孔。四肢为水困锁,躯体愈来愈沉,世界扭曲翻转,终归于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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