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梅难解心头渴，画饼不抵口中饿。
少子一局棋。平生节外枝。
黄粱尚未冷，共绘南柯梦。
只怕转头空，荆州遇卧龙。
——菩萨蛮
1
如果不出那档子事，仇先生还能继续做个讲究人。仇先生开着一家装修公司，在装修行业十几年间的摸爬滚打，让他的小门店渐渐变大。由于圈子相似，仇先生比外人更早地察觉到了楼房上漂浮的油星。在15年项目首开前，仇先生就想多入手几套房，尤其是那套心心念的6-802。但像他一样痴迷6或8的客户有很多，仇先生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当他要下手时，那套房子已经成了他人的池中物。听到此事的仇先生也没了分批投资的兴趣，隔天立刻全款买下了6-902。
“这叫高人一头”拿到购房合同的仇先生很满意自己的这个房号，事后向我解释着其中的寓意。对于仇先生来说是一次快意出手，对我来说却是少了几套提成。不过，仇先生没能见到那位低他一等的邻居，就在6号楼交付前夕，仇先生遇到了麻烦。
大约在17年7月份，一个被手机闹铃唤醒的早晨，我摸索了半天，才关掉了手机闹钟，此时才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着仇先生发来的消息：“能帮我卖掉那套房子吗？价格好商量，我现在急用钱”时间显示为01：22。我稍微定了下神，又读了一边这条消息。半夜卖房子，不禁佩服仇先生为了生意也蛮拼的。再想想自己，还是翻身再眯一会儿吧。
“这仇先生该不会是被扣在赌场了吧。”来到售楼处，向晟凑过来让我看他的聊天记录，原来向晟也受到了仇先生的消息，和我的那条内容一模一样，看起来是群发的。向晟打了个哈欠继续说着。
“我正好还没睡，就跟他聊了一会儿，也不说啥事，就是房子要出售，越快越好，大半夜的去哪联系人呢。”向晟又打了个哈欠还想继续吐槽。
“真要卖还会联系你的，快准备拍照上班吧。”我见他又要进入解说模式，便催促他到楼下拍照。
2
隔了两天，仇先生果然来了。两年不见，仇先生消瘦了不少，眼窝有些凹陷，凸显着厚重的眼袋，没有了当初的富态。在会客厅里，仇先生一直在重复着告诉我们把房子尽快卖掉。
“目前您的房子还没交付，没有房产证，不好卖啊。”由于仇先生的房子在6号楼，需要到年底才能交付，而办理房产过户只有现房才可以。
“怎么可能没法卖，手续都合法齐全，房产证等后面再补呗。”仇先生一听就急了，手指敲得桌子噔噔响。
“但是信息一时是更改不了的，只有到交房后才能变更，一般人不会等这么长时间，尤其是买二手房的客户。”
“仇先生，您的房子在年底前就可以交付，要不您先等等？”向晟也在安抚道。
“不行，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在跟时间赛跑。仇先生显得歇斯底里，我示意吧务端上一杯水，让仇先生冷静一下。仇先生接过水杯并没有喝，只是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
“实话给你们说吧，我公司资金周转出问题了，我现在需要钱，没钱我就会倒闭的。”仇先生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了我们他的现状。小公司最容易遇到的资金链断裂问题，让他遇上了。
“买二手房的客户更希望拿现房。仇先生，而来售楼处买房的人都是希望拿到一套手续简单的新房，大家都不想走复杂的流程。像您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利益关系人之间进行交易，可以免生隔阂。如果现在出手，这属于您的私人行为，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好，好，好。”仇先生将水杯推开，看我们毫无帮忙的意思，也不再强求。“你们不帮，我找帮的人去，外面干你们这行的人多的是，我就不信没人买。” 满怀希望而来仇先生悻悻地瞥了我们一眼，又抱拥遗憾而去。
3
大约在一个星期后的某个中午，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来看盘，由于此时住宅已经售完，我向他推荐最近正在加推的公寓，相比于在看板前滔滔不绝介绍公寓的我，男子的眼睛却始终盯着一旁沙盘看，像在找什么，看得出男子对公寓并不感兴趣。男子自行围着沙盘绕了几圈后，打断了我的解说，执意告诉我要看住宅，而且是123㎡大户型的那一款。
“先生，我们住宅已经在半年前就卖完了，现在在售的是4.8米挑高的公寓，性价比很高，很值得购买。”我见男子要看大户型，以为嫌弃公寓的狭小，就安利他挑高公寓居住的舒适性。但男子依然表示不看公寓，只要看看123㎡的样板房就行。
面对这个并不离谱的要求，我把他当成一个单纯想打探行情的人。既然不能转化为意向客户，我就想快点打发他走。顺手给了他几张户型图，在沙盘前比划了一下大体情况。
“没有住宅样板房吗，或者现成的房子？”男子不是很满意，翻弄着手中的户型图，眉头渐渐紧皱起来。
“现在只有公寓的样板房，售楼处只会保持当前销售的样板房，其他都已经拆了。目前小区里已经有交付的5栋楼了，交付后的房子属于业主私人住宅，我们也不可能带人上门打扰，您说是吧？”
“我就在外边转转，看下外貌，不进去。”
我尝试打消他的念头，但男子依然执着的想看下实景。无奈之下，为了快点大发他走，我带他进了小区。
“哪边是6号楼啊？”一路上，男子拿着手机边拍照边问。我带他到6号楼下，楼下还有工人在进进出出忙碌着，窗户尚有一半未安装。见单元门口没有格挡，男子想上楼去看看，但被里边施工的工人师傅以安全为由阻止了，男子只好在周边拍了几张照片后才满意地离开了。
4
三天后，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又来到了售楼处，见到前台还是我，很高兴地打起了招呼，“还记得我吗，前几天刚来过的，我来录个信息。”
“哦。。。您好您好，打算买公寓啦？”
“不是，我买了你们这儿6号楼的房子，今天来更改一下个人信息。顺便看看还需要什么手续和材料啥的”男子笑呵呵地说道。
“是这样啊，6号楼的哪一套啊？”
“6902，902。”
“902？”听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想到了仇先生的债务，敲动键盘的手不自主地停了下来，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看到我吃惊地表情，男子收起了笑容，好像自己遗漏了某些内情。原本放松的脸部肌肉有些凝重，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对啊，怎么了，这套很什么问题吗？”
“以前这个房子业主也拜托过我们帮忙出售。”
“哦，这样啊。我也是通过中介介绍才买的，我看价格合适，正好买来给儿子当婚房用。”听完我的回答，男子不自觉的笑了。
“房子还没交付，您不能立刻过户更名，这您知道吧。”我没想到仇先生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也不知道男子对自己承担的风险知道多少。
“知道啊，但不是年底就可以交付了嘛，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买了。”
“我跟他私底下都签了协议了，分批付款。拿到房子钥匙再付剩下的房款。他需要钱，我需要房子，价格合理，我就买了。”男子透露已经支付给仇老板120万，并从包中掏出一份封装的纸给我看了一眼，那是他们签订的协议，我在上面并没有发现公证处的章。
“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看我一直没有说话，男子试探性地问道。
“房子吗，这个您放心，等新房交付时，后期物业会发消息给您的。”我将屏幕转到他一侧，6-902的登记册下加入了男子的信息。原来男子姓孙，是一名医生。
5
临近17年年底，6号楼交房在即。似乎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验房客户，门口那条改造的路也应景的拆除了挡板，娇嫩的黑色路面上鲜有车痕。然而，售楼处最先等来的却是市中院的执法车。
交房前一个星期，本应在前台值班的尚晓梅带着一队执法人员来到办公区。“你好，我们是市中院的，请配合我们查封仇金荣的全部资料信息，包括合同，发票，及你们留存，他签过字的所有材料。”法院工作人员对王经理出示了相关文件。
“仇金荣？”
“原来是仇老板啊，怪不得前阵子急着卖房。”凑过去看了执行书的向晟，指着执行书上写着6栋902号的那段话，大声的念了出来。随后法院的工作人员在物业和后台的配合下开始收集跟6-902相关的资料和钥匙，并请我们带一名工作人员去仇先生家贴封条。
“仇先生到底摊上了什么事情？”在路上，我好奇的问跟来的法院工作人员。“拖欠银行贷款和供应商项目款，已经上了失信人名单了。”
“那这个房子呢，拍卖？”
“对的，抵押给银行，折算拍卖。”
“那如果这个房子已经卖了呢？”想到之前卖房的事，我忍不住继续问了句，工作人员却立刻警觉的拉住了我，盯着我问道“嗯？还有隐情。”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要看是不是资产转移行为，如果是，一样会拍卖，如果不是，就等调查结束后退回。”听完工作人员的解释，我不禁想到了孙医生，不知道孙医生和仇老板的协议有没有公证，不知道孙医生儿子结婚时还能不能赶上这房子解禁。
6
6号楼开始进行验收了，孙医生也在这时发现了自家门上的异样，横亘在锁孔上的是比门还要崭新的封条，他想撕又不敢撕，只好重新找我们问个明白。虽然大厅的大门开了一边，但孙医生进来时还是用力的把门全推开。伴随着突然增大的寒风，孙医生几乎是冲着进来了，以至于保安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还未到前台前，孙医生就大喊起来。附近的保安以为他是来闹事的，赶忙上前把他围了起来。这下彻底点燃了孙医生原本压抑的怒火，指着保安们的鼻子就开骂了，引得来验收的客户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围观。
从纠纷漩涡的中央里，我认出了孙医生，赶紧将他从推搡的人群中拉到室外，喊来王经理将法院过来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孙医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仿佛自己拿错了剧本。呆滞了几秒后，又好像记起了什么，连忙掏出手机打电话。我猜一定是打给仇先生吧。但仇老板现在在哪？他能不能接电话呢？这一切都是未知，不过万幸的事，电话打通了。
孙先生将自己的怒火重新发泄到电话另一端，激烈的言辞引起路人频频侧目，我也识趣的回到售楼处里。大约过去30分钟，不再听到室外高分贝的争吵声后，孙医生缓慢地挪了进来，一旁地保安还是不放心地紧盯着他，生怕他又和先前一样大吵大闹，但孙医生像失去灵魂一样，眼前只有脚下的地板。
“孙医生，你还好吧？”看着孙医生耷拉着脑袋，我怕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孙医生只是摆了摆手。
“我什么时候能拿回钥匙？”孙医生抬头看着我，而我只能摇头回应。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啊。”孙医生无奈地叹息着。
PS：《百平之间》是一个房产故事系列，讲述的是朋友经历的故事，当然出于每个主人公的隐私，所有文章人物地点都是化名。一个小小的售楼处，一块百平之地，每天都有买房人来上演自己的舞台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售楼处承载了一个时期的印记。真实的故事永远胜于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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