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些事儿【8】

作者: 匠叔 | 来源:发表于2019-03-01 13:42 被阅读7次

    倘若喜欢,你便有大把时光


    又是一年夏天,院前的梨树跟无数个往常的夏天一样,青果累累,只是看起来今年是更多了,虽然个头小了些,但看起来确实是多了。

    “确实,多了很多!”母亲一边娴熟地操控着咯吱作响的木织机,一边用放慢的语速说道,像是把梨很多这一事实重新确认了一遍,梭子飞速往返着,跟她说话的节奏比显然非常矛盾。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年头坐上木织机了,这些年,家境一般,可母亲从未让我们担忧过,她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我们快快乐乐,快快乐乐的过日子,无忧无虑,就满足了。而这样的生活偏偏让我忘了年头,母亲已经有了依稀白发,犹如木织机上的麻线,有几根显得特别亮一些。

    这不仅是体力活,还需要一定的手脚协调能力才能操控,单手推开打纬的同时用脚踩下踏板,木织机的联动装置就会把麻线上下拉开形成梭道,另一手将梭子从梭道里横向一推,打纬上两头有类似螳螂腿一样的结构,松手后通过惯性推动打纬再把刚才穿过的麻线打严,通常需要再拉一把才结实。一遍又一遍手脚交叉重复,麻线一根一根增加。我们在这个环节几乎搬不上任何忙,坐在木织机上压根够不着脚踏板。但有趣的是,这大家伙的设计简直完美,就如一套插拔积木玩具,所有的木制配件可以快速拆卸和组装,所以在这环节上可以打打下手。

    母亲织这些麻布不全是自家用,早在我出生前,自家的那些麻布已经赶制好,用染成湛蓝的线和那个年代永不过时的图案织成各种不一样的款式的布,再制成上乘的被套。

    母亲说:“这种粗粗的麻布被套,刮过皮肤的感觉,是踏实的感觉。”

    “你父亲喜欢这种感觉。”

    母亲从十六岁嫁进来那年开始,先是看着邻居织,再是偷偷学,待生活宽裕些,尝试自己发纱,继而上木织机。时间对她来说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她精通一门令大多数妇人羡慕的手艺。

    母亲说:“倘若喜欢,你便有大把时光。”

    上门请求母亲织布的人越来越多,房亲不分远近,友人不分贫富,她向来不拒绝,哪怕是再忙,哪怕是等到来年夏天。她知道,冬太冷,秋太干,春芒种,夏,热了些,但最适合织布,夏天也相对闲一些,上了机轴的麻线要在短期内织完,若是放置过久线一松弛,就很难织出满意的布。原本可以靠这手艺发家的,可母亲向来分文不收,因为这些有求与她的人,多半是亲戚,或者亲戚的亲戚。当然这些人也会送来一些“好东西”来,比如,猪的大腿肉,全精的,几包白糖,有时候还会有麦乳精……他们深知这个天大的人情难还,送点东西至少会让自己的良心过意去。

    母亲放下手中的梭,是梭里没线了,要不然是不会停下来的,她压根没停下来的意思,她紧的机芯从没断过线,她说她绝不允许它们断,一来接线费时,二呢,她觉得那样不吉利。母亲随手从高脚凳上的木盂里捞一支泡涨的线芯甩了水滴换进梭子,看得出来,此刻母亲有些累,炎热的午后她无意间打了个哈,已经被我偷偷发现。她虽然没说出来,但还是趁这间隙,走下这个古老的木头机器,打量了一下织好的布,并去梳理下机头上的麻线,好让一会更顺些。

    好多时候,这些布是用来做布袋的,并染成朱红,没上过学的母亲算理还不错,她能快速算出做一对布袋需要几尺布,怎样裁最合理不浪费。她说:“这些将是他们订婚结婚的必需品,聘礼用布袋装上,再挑到女方家,布袋装的可是两家人的面子,还有我的牌子,不能因为我的牌子倒了他们的面子”。原来这些,在那个时代犹如现代人结婚的婚纱一样重要。所以,每一匹布,母亲都是花了心思去织的,哪怕一点点瑕疵,也会让她自责无比。

    “这些布袋通常也是祖辈给儿孙的一种寄希,希望儿孙代代相传,香火不断。”

    而我看来,这些布袋就是那个年代的福袋。

    母亲说她与父亲结婚的时候,这些全没有,所以这是要给补回来,只是这些都补给别人家了。

    转了一圈,母亲重新捡起梭子继续,梭子接着往复着,木织机继续有节奏地发出咯吱声。

    咯吱声听得我们的耳朵长出厚厚的茧,如同母亲手上的茧。

    《那些人,那些事儿》一草,一木,一群人;一家,一户,一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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