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通公路了
那些年可苦了上学的娃们，上学得翻山越岭徒步走十里路，走山涧里几代前人修的石子路，甭说有多熟悉，有几个拐，几个弯，多少步，来回多少时间，我们了如指掌，比我们那些年读过的书还要熟。
夏日，这柴火被晒的干干的，烧的时候，一点就很旺。
夏日火辣辣的太阳晒着整个村跟个火盆似的，山路边茂密的松树枝上爬满毛茸茸的松树虫，满身毒刺，皮肤碰到又痒有痛，看着就会令人毛骨悚然。更可恨的是那石子路上爬满青铜色的百足虫，比起松树虫会哲人这虫算温顺，拿手上也不会把人怎样，但每走一步就踩烂好多好多，沙沙作响，虫肚子里的脏东西就蹦了出来，那情景让人恶心作呕，真是他妈恶心他妈死了。一边走路把头翘高尽量不看脚下的虫，一边又尽量把头压低不看树上的虫，还把眼睛睁大，睁大到看东西全是虚的，这样眼不见心就不烦了。
到了冬日，虽然没了虫子，到处结满带刺的虫茧，要是碰上，也是不舒服。天又冷又潮，整日缩着脖子，感觉人矮了好几公分。
这里的人总是矛盾，夏日想着冬日好，冬日想着夏日好，最后过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冬季好多时候，那水滴就结了冰。
那会，村里能通公路简直就是全村人的希望，当然，反对的人也是有，比如吕栋，村里人说：“这些人算不上人。”
不管农忙农闲，这事总会被人拿来调侃一通，那些人总喜欢冷嘲热讽，半嘲半笑。
这日深秋，刚从地里挖番薯回来的吕栋还没到家，扁担一头是捆番薯藤，另一头是一篮子老鼠那么大的番薯，经过村口的山路，见到父亲，便歇了下来并开话道：“咋们村，啥时候能通公路，我吕字倒着写。你这跑前跑后是白费功夫，没用的，没用的，甭折腾了。”
父亲说：“为了子孙后，路必须造通，可不能只盯着眼前蝇头小利，看远些吧，等路一通，山上到处可以出产，大伙日子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也是，十里山路讨工人搬运，那点利润还不抵付他们工钱，这点父亲可是算了又算的，盘算了几十年了的，早早就开始经商的父亲非常清楚毛竹木头采购行情和运输成本。
可吕栋不一样，他给自己算过命，说是宅基地风水好，子女会当官。等他们出人头地，就举家离开这鸟不拉屎地鬼地方。
就这样，各种说法中又过了五年，期间提了多次说要动工啦，可把人乐得。可说着说着又说没了，说农村人淳朴，没套路，可一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鬼主意就开始上脑了，各种土地赔偿方案，去政府讨钱，父母磨了多少嘴皮子才争取下来。
记得初中二年级暑假，父亲说终于批了，政府已经下批文，他把文件拿出来给我看。看来这次动真的了，盼了多少年。
为了节约成本，村里只请一位勘测师傅，同时喊上村里手脚利索点的开路和放样，师傅是给工钱的，村民干活是抵份子钱的，就是没钱的出力。师傅临时找了我给他记录，就是勘测的时候要打上竹排桩并用毛笔写上我们都不懂含义的代码，第一次把这七年读的书识的字用上，此前从没觉得读书有啥用，看我这字丑得，可惜了那几十枚竹排桩。到现在也不知道父亲有没给我抵份子钱，既然没提，估计是没了。
跟着大人后面，特别险的地方他们会扶我过去，我就按师傅要求记着，他那拗口的字母念得跟没上过学似的，把拼音和英文字母混着念，听着累，他笑我字丑，我笑他音不准。白白给人干了两天活还觉得挺好玩。
中饭是母亲做了咸菜麦饼送过来吃的，给他们捎了几瓶啤酒，我呢，白开水加白糖。
次年路终于造通了，还摆了庆功宴，在我们家摆的，房柱上贴了局长亲手的毛笔联子。还喊了远近的村民和政府人员。还有来自城里的赞助商，没这桌赞助商凭村里人是出不起钱造路的，两百来人，人均两百元，顶多五万不到的钱，两公里半，怎么算也得几十万呀。虽然政府是有给了些，但这些赞助商，全是来自城里的大企业，当初是局长提的点子，他的面子，那出钱肯定是大手笔。父母说他们才是最大的恩人，农村穷，就这桌土味算是感谢他们了。
吕栋也来了，点了支烟坐下，若有所思，开始感叹：“说实话，这路全是阿梅夫妻的功劳阿。”说这话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吕字要倒着写了。
完了，话锋一转：“造路账目可要公示的，钱可要花得明明白白。”其实这些，父母早就意料之中的事，平日父亲总把账目对了又对生怕出错，那些日子一块钱当两块用的，不精打细算哪够。
吕栋的儿子算是出人土地了，在县公安局跑腿，通车后那年开了辆二手黑色轿车回家，小子跟他爹是穿同一条裤的，闲侃又吹开了：“这路太小了，这钱肯定是给人吞了，告到上头去。”在场的村民呵呵了之，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是十几个年头了，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回他的。
路通了，往后就不用走那些山路了，出行轻松了许多，造路出份子钱特困的几户人家，卖了不少木材，还了债，过上舒坦日子，吕栋家盖起了洋房，愣大的房子，吕栋一个人守着。
迈出第一步，后面就容易多了，村民有了收入，于是又筹资加宽，路越造越宽。
可吕栋儿子还是说路小，全村人都知道，是他越活心越窄，心一窄，路就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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