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来过的打糖人
当我想起打糖人时,我竟一点儿也没留恋那麦芽糖,而是那只金色小乌龟和那些破拖鞋,或许是因为从来没尝过他卖的糖甜不甜。
初夏,天气开始时不时地热一阵子。
我们把去年夏天穿坏的拖鞋整了又整,理了又理,努力刷洗干净上面堆积起来的灰尘,真想把那些穿过的痕迹也一并洗去,好让它们看起来光鲜些。
整理好的这些破鞋子,被我们藏在楼道下的鸡舍上面,因为,这个位置最显眼,木楼梯是从过堂中间架的,这是每天必经之处,经过就可以打量一会这些收藏品,这些补了又补的收藏品,其实很少,跟本算不上一些。
只要这些寄托着我们小小希望的破鞋子还在,心里就会踏实了,原来,我们不是收纳这些破鞋,我们是在等待去年那位打糖人,等待他会给我们带来好多村外的新奇小玩意。心底一遍一遍盘算着,今年能否将打糖人箩筐里去年没换到的给换过来。
“叮叮叮,叮叮叮……”
终于等来这熟悉的声音,打糖人单手熟练地摩擦小铁锤和打糖刀并让它们发出低弱的声音,这成了打糖人与小孩子们之间的招呼声,随后谁家的狗旺了两声停下来,听到这些声音,我们便急急忙忙丢下手中的活,哪怕是正在吃饭,哪怕是父母严肃的脸色,也喊不住跑出屋外的心。
身着白寸衫的打糖人,衣冠整齐,竹扁担挑着的两只竹箩筐,随着略显疲惫的脚步晃荡着,从村口走来。
“叮叮叮,叮叮叮……”
“大家快来,打糖人来了!”孩子们喜出望外地喊道。
一下,村里的小孩便被这位不速之客吸引过来聚在了一起,这位老朋友找了个平整的地放下担子,将两箩筐挪了挪相互靠近些,摆稳,并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毛巾拽在手上又用力搓了一把手心。他是有讲究的,他怕汗水滴到糖饼里糖变得半甜半咸,他怕手心的汗水滑手打碎了糖快,汗水还会让他那木橱里的金属货生锈褪色。
“来来来,都甭急,好吃的,好玩的,全有。”打糖人用浓浓的口音说,我们很快辨别出他不是附近的人,他的箩筐编法我们从未见过,他的竹扁担我们也是从未见的。
打糖人解开盖在米筛上的方巾,原本米筛大小圆形的麦芽糖饼已缺一小块,糖是卖出去了些,可显然,他已经忘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挑起担子离开时和进村放下担子时的糖饼没变化,没多,也没少。哦,不,我们并没记住他的脸孔,他或许压根就不是去年来的那一位,他们只是用同样的方式出来谋生而已。随后他又掀开盖在另一头木橱上的紫色布块,对他来说,先亮糖比亮这些小东西重要很多,他时刻记得自己是打糖人,这样以便这些糖可以先卖出去,因为糖卖久了就没人要了,那可是要亏大本钱的,而后面的这些小玩意,只是顺带着做的小买卖而已。木橱上装有活动门,门上镶了玻璃。小孩们看中什么,先是他喊价,如果差不多,他就掀起玻璃门拿出来再放到玻璃上。而这群孩子可不管那么多,要玩的,要新奇的,对于那么大块白色圆形的麦芽糖饼视而不见,看见了也没啥兴趣。孩子们全围在木橱边上,对着里面的金色小乌龟指指点点,东西真丰富,有一吹气就会变长的纸卷,管他叫长鼻子,各种颜色的小气球,还有塑料的龙......随后跑回家去把那些破旧拖鞋拿过来,卖给打糖人,再用这些钱购买木橱里的小玩意。
我也很快回去取了鸡舍上的那几只破拖鞋,希望能卖个好价钱,打糖人琢磨了下。
“额,橡胶塑料的,可以,越是橡胶塑料越值钱。”
这行情,我们都懂,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跟这位老朋友做买卖。
“你的,五只,你藏了另一只做什么?”打糖人有点不解的问到。
“一共五毛钱啊,一毛钱一只,童叟无欺。”打糖人从腰包里掏出五张纸币,并把这些破拖鞋收到摆木橱的那只箩筐里。
他不知道其中一只被父亲剪去半截做钓鱼浮子,剩余的半截去年发洪水时没沉住冲走了。那只金黄色的铜皮乌龟脑袋尾巴脚一直抖不停,想死他了,去年就看上的,喊价六毛钱,此刻我想着脚上穿着的新拖鞋怎么还没破,只有此刻才希望赶紧把新鞋穿破,买鞋的那一刻我可是多么希望新鞋能穿上两年三年或更久。还真有卖了自己不喜欢的鞋去跟父母说鞋破了的,当然我比起其他的小孩们,幸运多了,母亲愿意给我补给这一毛钱,拿到小乌龟后吃饭睡觉都没曾放下。收藏到现在,每每见到,甚是可笑。小乌龟一直放在透明的塑料壳盒子里没拿出来过,打糖人说过:“粘了汗会生锈。”
那木橱里不只是这些,还有大人们用的玩意,比如缝衣服的针,掏耳屎的勺,给小娃喂粥的长柄钢勺......
有次打糖人来的晚,天快黑了,就没走,奶奶家正好有空房,便给他住了一宿,奶奶管他叫打糖客,这已经不只第一次给他留宿,打糖客当然也不是白住,他会说:“看中的随便选两样,包括麦芽糖。”他把麦芽糖三个字拉长音。而奶奶选的最多的就是篦子,用来给我们篦虱子,她说:“篦干净了,不然这些虱子在你吃饭的时候会从头发上滚落下来摔死的。”
打糖人这次也不例外,他没卖出一两糖,但收了不少破拖鞋,卖了不少小玩意,他说:“糖卖不出去就是亏的。”打糖人挑起担子,迈着大步走出村子,他走的时候,手上没有“叮叮叮”声,因为他知道他要走好久才到下一村,小孩们也完全没了他来时的欢乐。
我们还是继续盼着来年这位老朋友能带点什么新奇的东西来,盼着盼着就长大了。
第二年,打糖人没来,往后的几年也没有来过,他再也不来了。
《那些人,那些事儿》一草,一木,一群人;一家,一户,一堆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