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之恋02:怀念奶奶

故园之恋02:怀念奶奶

对逝去亲人最好的怀念，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照顾好他们生前挂念的人，完成他们的未竟之事，以慰九泉之灵。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奶奶

文/伶俐

如果奶奶还健在，今天就是她第一百个生日。弹指之间，我与奶奶不相见已经整二十年了。

时间是个魔术师，许多重要的事，变得不重要；许多曾经的人，已成过眼云烟；逝去的时光，永不再回。而奶奶，永远是我心中是温暖、最柔软的记忆。

01、小时候的味道

我出生时，奶奶已经六十岁了，我们同一属相，差了整整一甲子。我爸晚婚，三十岁才生我，我妈比我爸小九岁。

奶奶有四个儿子，爸爸最小。三个伯父陆续成家立业后，奶奶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直到后来爸爸成家，有了妈妈，有了我和妹妹，我们一家五口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奶奶九八年去世。

因得这些背景，我理所当然地成了奶奶的心头肉。奶奶儿孙绕膝，孙子孙女共十四个，七男七女，我和妹妹是最小的两个，而我最大的堂哥，和我妈妈同样的年纪。至今兄弟姐妹聚在一起时，哥哥姐姐们还在羡慕嫉妒我，“奶奶最疼伶俐了，小时候每天用搪瓷杯放在灶火上煨米饭，还每天弄一只鸡蛋蒸给你吃”。当然，这些事都不在我的记忆里，听爸爸妈妈说，那时还在大集体生活，每家每户分配的口粮有限，而地处鄂西部山区，土地多为坡地，水田非常稀缺，每年稻子收割后，分配到的谷子根本没办法用机器去皮（当然那时应该也没有机器），奶奶就用石磨给谷子去皮，然后把少得可怜的大米留给我独享。

我记事大概是从三岁开始的。记得妹妹出生后，我就一直和奶奶睡一起。冬天怕冷，缩在奶奶的怀里。晚上怕黑，躲在奶奶的腋窝里。再大些，我就和奶奶调着头睡，冬天把奶奶冻得冰凉的小脚抱在怀里暖热。夏天摇着扇子给奶奶赶蚊子、送凉风。

记事起，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有时还动手。渐渐地我听懂了争吵的原因，因为我和妹妹是女孩，爸爸特别希望有个儿子。不争吵的时候，就是冷战。记忆中最深的两种画面：一是爸爸醉酒而归，次日吃饭时间让我去叫他起床吃饭，我战战兢兢地走到床前，叫了好多遍都没有回应。然后我就用手怯怯地去推醒他，爸爸醒来怒吼一声，吓得我再不敢靠近。另一个画面就是吃饭时爸爸总挑毛病，饭菜不合口味。其实，那个赤贫的年代，家里能有什么可口的食物呢。更何况有什么稀缺的东西，还想着留下待客。有时突然就生气把碗狠狠地砸在地上，吓得我们大气不敢出。

我上中学后，故意写过一篇日记，遗落在床头柜上，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一家人能平安无事地吃一餐饭我就很满足，哪怕大家彼此沉默都好，我害怕无休止的争吵。

奶奶就是这样温暖和保护着我整个童年的回忆。至今忆起，我的整个童年可以用一句话简单概括：爸爸的怒吼、妈妈的眼泪、奶奶的温度和妹妹的小脾气。

02、奶奶的前六十年

关于奶奶的娘家，我只知道失明且瘫痪的太婆是奶奶的妈妈，太婆从三十几岁就开始守寡多年。奶奶是长女，下面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就去世了的弟弟，以及三个到八十多岁寿终正寝的妹妹，我也很熟悉我的三个姨奶奶。

与奶奶相关的早年信息，我知道的太少。奶奶是哪年嫁给爷爷的？我知道我的大伯生于1939年，二伯生于1942年，三伯生于1947年，父亲生于1949年。而我的爷爷，在1951年，自己正值好活人的年纪，就因那个时期的特殊原因，撇下四个未成年的幼子撒手西去。

爷爷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上有父母要照顾，下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家里还有油坊、染坊等家业，正是家里的顶梁柱。而那个年代是不讲理的，人的生命如蝼蚁，说死就让你死了。就这样，一个大家庭的重担，毫无预期地丢给了奶奶。

从我记事起，奶奶的耳朵就背（听力下降），与她说话需要大声说。我那时还小，也从没问过奶奶她年轻时的事。偶尔提起，奶奶也是沉默，然后笑笑。我的奶奶一生勤劳、寡言，为人正直厚道。爸爸说，农村妇女爱扯是非，但从来没有奶奶的份。大集体干活，奶奶也总是最卖力，没有人挑她的毛病。而奶奶的一手好茶饭，也是在为一家老小缺油少盐的一日三餐中锻炼出来的。

爷爷去世后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奶奶为自己的公公婆婆养老送终，还给父亲兄弟四人都顺利娶妻生子，每人有单独一院房子。而我的二伯，也顺利走出农村，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奶奶的手，又粗躁又温暖。奶奶的面容，慈祥而淡然。奶奶的目光，一直伴随着我这么多年。

03、奶奶的最后十年

奶奶1998年农历三月二十一日去世。那时我在武汉求学，家里瞒着我，此为终身遗憾。

开学我走的那天，春寒料峭，奶奶坐在火炉边烤火。此前，奶奶摔了一跤后已瘫痪了三年，大小便不能自理，日常生活都需要协助。这些，都是我妈妈一力承担。直至今日，我以为奶奶和妈妈是伟大的女性，她们的隐忍，她们的坚韧，她们的勤劳，都是我最好的榜样。虽然早知道要分别，但走的时候还是难舍又难言。“奶奶，我去上学了……”奶奶低着头，没有说话。而此前，我读高中每周出门道别时，奶奶都问“几时回来？又要那么久啊……”而这次，奶奶大概知道我们就此别过，再难相见……而我，却幼稚地以为，捱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奶奶的身体一定会好转。我是怯懦的，我甚至没敢多看奶奶一眼，便急急地离开了——我怕眼泪被奶奶看见。这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面。

故园之恋02:怀念奶奶

奶奶的最后十年，过得并不好。因为健康问题，一到冬天就咳嗽、哮喘，农村的贫寒家庭，看病吃药都是奢侈。不到动弹不得，谁能停下来休息，又哪有能力去花“冤枉钱”呢？奶奶的病，断断续续地，时好时坏。严重时，就让村里唯一的医生来输几天液。而几十年来每天必喝的白酒，也让病情难以好转。做饭时，旁边放着酒瓶，时不时对着瓶子喝一小口。冬天拿个陶瓷杯，倒上白酒，加入生姜片和白糖，煨出甜甜暖流，还常常分享给我，我好像也是从那时会喝一点酒的。

奶奶还有更严重的“流鼻血”毛病。先是不停流鼻水，后来混着血，再后来不停流血，最后都是血块。二伯住市区，最严重时兄弟四人凑了三、四百元钱，在奶奶去二伯家小住时让二伯带去大医院检查。但后来并没有一个所以然的说法。至今，我也不明白奶奶究竟生的是什么病，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应该怎样治疗。生活不易，我早已以一颗淡然、包容的心去回顾过往。只是，这一切，都将是心头永不愈合的痛。

高中时，我有时会省下几块钱的生活费，去药店带点止疼药或是村里医生开的同样名称的药回去给奶奶。我以为九八年后，我渐渐有能力改变家庭的困境，给奶奶好的生活，带她去看好病，然而，世上最遗憾的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04、二十年前的一篇旧文

永远的怀念
1998年12月27日，农历十一月十日
今天，特别地想家。
要是在往年，今天也该是一个喜庆而忙碌的日子，整个一大家子都在忙个不停，为明晚的寿宴而准备。
通常在明天的这个日子里，屋里屋外全是人——远道而来的亲戚，左邻右舍及相邻村子的乡亲，都一起来庆祝我们家每年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冬月十一是奶奶的生日。记事以来都是很隆重的，宾客十几桌，爸爸花了不少钱请人买菜回来。今年该是奶奶八十寿诞，要是她老人家还健在的话。
奶奶每年的生日，我都是在场的。无论多重要的事，都得回家。陪奶奶度过她最后一个生日是在一年前，天也是这样的冷,心里也很冷。几年前奶奶就开始卧病在床，过生日只是一个客人们欢乐的日子，满屋子里的吵吵嚷嚷反倒冷落了这一天的主角。奶奶躺在床上，为了过生日的气氛才停的吊瓶。奶奶的身上全是肿的，身子动也不能动。以前虽是卧床，可上厕所我一个人还抱得动，可现在至少要两个人，还很吃力。
奶奶的这个生日，她自己坚持不要有客人，因为要花不少钱。这几年为了给奶奶治病，爸爸他们兄弟之间有了矛盾，有人主张不要再治疗了，理由是年纪大了，治了也没用。爸爸愤怒极了，骂了我一个伯母。于是兄弟间的矛盾更尖锐了。爸爸独自一人负担起了治疗奶奶的重任。我的父母是伟大的，至少他们在孝心方面为我树立了一个好的榜样。
有一段时间，我在学校总不能安心。脑海里萦绕的全是奶奶的呻吟声。奶奶每天的医药费需要好几十块，这对于一个有两个孩子上学，家里收入不高的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个很重的担子。于是，我也尽量省下些生活费，每周回家顺便给奶奶带点药。
这天晚上，客人们散去已是很晚了。奶奶整晚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只是一个劲地要喝白酒，说这样好过一点。我很害怕，奶奶那段时间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我每次回家就睡在奶奶旁边的床上。这天晚上，妈妈劳累一天后也睡在我旁边，大姐（二伯的大女儿，我最大的堂姐）也要和我们一起睡。我们不允，但她坚持如此。大姐一直给我的印象是比较好的，她虽说已在市区定居多年，但依旧那样懂得农村人的疾苦。
这一夜，我们都没怎么睡觉。奶奶痛苦的呻吟声总是瞬间撕开刚刚合上的眼皮。我和妈妈起来了四次，喂奶奶服药，扶她小便。大姐也起来了两次，她感叹我妈妈真不简单，几年如一日，太不容易了。
后来，奶奶安定下来，劳累了一天的妈妈和大姐渐入梦乡，我却再也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坐在奶奶的床边，陪她度过了这个最后的生日......
奶奶病得严重时不认识人了，连我,也认成妹妹。我流着泪，很害怕，怕奶奶哪一天就这样走了。睡梦中的奶奶张大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她的背后，用被子支得很高，日日夜夜就这样靠着，臀部已经磨破了，需要妈妈经常用药水擦洗。
有人嫌弃奶奶，我便唾弃了她。奶奶的便盆，如果我在家，都是我来清理的。我忘不了奶奶重病期间，我每周都会赶回家。第二天上学时奶奶总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要周六，奶奶总会说，又要那么长的时间......每每这时，我的心里到脸上，都是泪。
正月开学，我很舍不得离开奶奶。那天下着小雨，我跟爸爸妈妈告别后才去见奶奶。我说我要去上学了，奶奶这次没有问何时回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坐在火炉边，低着头。我当时好想哭，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想到，此次一别，永不再见......
或许当时奶奶已经有了预感，而年少无知的我，却以为春天来了，奶奶的病又有了好转，当是一个好的开端，再说，我去几个月就回来了。
到学校后收到妹妹的信，说奶奶还在念着天这么冷，也不知我在学校冷不冷。我看信时就止不住流泪。后来很久都没有妹妹的信，只是爸爸来信要我安心学习。当时就预感不好，但家里人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没有把奶奶的逝去告诉千里之外的我。奶奶就是在念着我，怕我冷的几天后去世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今晚，在我心中，依旧是奶奶生日的前夜。明天，奶奶就迎来了她的第八十个生日。很想写信安慰家人，却更怕我情感无意的流露会为父母的悲痛又添几分......

故园之恋02:怀念奶奶

二十载，弹指间。我带着众人的寄托与希望一路前行，奶奶，您可以安息了。奶奶永存我心。怀念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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