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屋已经荒废十多年了,她的秘密在时间的年轮里深埋,偶有几则,被未来遗落,在老屋的窗楞上徘徊。
斑驳的墙面还存留着童年的余温,坍塌的房梁架着旧时的忧愁。
我不敢走近,怕满身的烟火惊扰了这一片肃静,就像有些故事,停在蜘蛛织就的网里,被另一张网覆盖,你若试图揭开,就成了一种破坏。
去年冬天,我见到了刘家小哥哥,在菜市场。
他裹着一件黑色袄子,无精打采的坐在菜摊子前,等人来,蜡黄的皮肤,耷拉的眉眼,我差点没认出来。见我停下,他马上起身,热情的招呼起来“想要点什么?”
我挤出一丝笑,叫了声“刘哥哥”。
他迟疑的看着我,好久才认出我来。
原来换了时间,换了场景,记忆真的会停顿;原来有的感情,早已在生活里幻化成风。只是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静静的听着他粗鲁的言语描绘着粗鲁的生活。
初中毕业,他就和父母一起卖咸菜。每天就是腌菜、装袋、过称和清帐,一干就是八年,现在他自己一个人管一个摊,干的还是这些。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一个钟,敲着自己的节奏,时不时暴粗口。
他说去年相亲结婚了,不过三个月就离了……说到这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又开始忙起来。好像说得并不是自己的事情。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怅然,这还是我认识的小哥哥吗?
有的人,虽许多年不见却还是会惦念;有的情,虽不常碰触却依旧如故。可有的遇见,却让那时光里的惦念被现实辜负。
那时候,小哥哥挂着爽朗的笑,见人就打招呼,像一株向日葵;那时候他时常帮我提书包,一同上学,我走得慢,他也放慢脚步;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我们一起摘野芹菜;那时候他得了好东西总会分我一半;那时候,他很热心的教我写作业,尽管错了一半……
那个热情又朝气的人儿去了哪里?
就像这座曾经整洁干净的小屋,如今颓废成这般模样。
是时间吧,她轻轻吹一口气,墙面就碎了一地。
是生活吧,她跺一跺脚,世事就多了那么多例题。
生命总在最艰难的时候显现出莫大的张力,那些你以为的不可能,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就像记忆里的小哥哥在挣扎的生活里只是变了性子,变了模样,想到这里,我不禁释然了!
立秋之后,晨光稍微晚了些,这才发现,屋顶上立着一棵树,根紧紧拽住墙面上的缝隙,丑态尽显,赤裸裸的支撑着树身,我看不出他生长所需的养分从哪里来,可她确是真真实实的活着,与其他树无异。
在屋顶另一侧阴暗的角落里,一片深绿,那正是那年夏天我和小哥哥一起种下的仙人掌,有的已经老态龙钟,有的还是初生牛犊,或躺或斜,竟还有一串横卧在一棵水平生长的树上。
那棵秋,在极少的雨水的滋润下,她瘦弱且深情,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片片青黄交错的叶子提醒,我实在看不出她还活着,可她确实还活着。
这里的草木比别处还要茂盛些,没有人工雕琢,全是生命本色,随自然之力生而赴死,死而重生。
晨光起来的时候,鸟儿正啄食一株结籽的高粱,他们踩着枯黄的狗尾巴草在屋檐边嬉戏打闹,草丛里一只探出头的黑猫轻盈的跳过窗户,落在坍塌的横梁上。
就在这断壁残垣里,竟藏有如此多的景致,生命以一种变态似的常态在老屋的各处一一呈现。
而我实在喜欢这样深情款款的对比,破旧得只剩下骨架的房子和各款绿意里崭新的草木。
一边写满故事,一边长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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