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老渡
曲赣江
1
因为爱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从此脚步流连于小城的街头巷尾,老河边的苇丛在流淌的时光中,徘徊成萦绕小城浅吟低唱的河流。
还能行走的日子里,终于放下生活的背负,出了趟算不得远的远门,见了惦念已久的同学,拜访了教我引导我鼓励我的先生和兄长。得偿所愿的释然,让我心空澄净。
牵挂一个人,惦念一座城。返程临窗的高铁上,邻座是去汉口的祖孙三代:奶奶、母亲和孩子。幼小的孩子坐在前排座位后窄小隔板上,偶然间发出的几声惊奇的童稚叫声,在车厢里,如一声清脆的鸟鸣穿透森林的寂静。
夕阳余晖透过车窗,眩晕着视野,倏然而过的原野上,印象深刻的只有池塘边静默成愁的白色苇絮。却已不是二十九年前,我初习文字写下《单孔桥》的模样。那时只有汽车,晃晃悠悠的黄昏里,记忆扎根在荒废的单孔桥、杂乱的苇丛,还有几只状似闲庭信步的芦花鸡……
那天聊天时,大哥耽心我的健康,建议:“多去乡村走走看看。”我有几分赫然,“现在乡村的树上都没有老鸹窝了。”大哥静静地看了我许久,黯然应道:“也是。”
岁月如一株老树,把年轮隐于内心,又总是年复一年,岁岁新枝绿叶,让人畅想回味。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实。
归来仅仅一天,人到中年的臃肿体形猝不及防再次轰然倒下,六个月中第三次因腰椎倒在了床榻之上,疼痛如影相随。这个岁尾,注定要和床板一争高下了。也好,可以理直气壮的婉谢友人的邀约,无须夜夜转战酒桌之上,说些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把笨拙的身体千辛万苦地挪向床沿。不敢喝水,倾斜的角度,茶水总是从一边嘴角溢出,错觉的让我以为嘴角也歪斜了,其实没有。摸索着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上一口再吐出,喘息方止。真好,这分宁静,这一口烟的回神惬意。
先生又出门了,朋友圈里晒出一幅幅春华秋实的斑斓花花草草,朴素、写实,没有一丝半点的刻意修饰。先生说:“在自然界中,花有它原始的生命,而反映在文学作品与想象世界中,花又有另一种生命,两者互相映照。”
倒就倒吧,顺其自然,行走是一种人生,卧床同样是一种人生,两者相互唱和,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静享清闲,正好打磨旧日时光,流连一下老河的故往今来,把怀想交付一分念念难舍的记忆,聊以淡去疼痛的不堪……
2
那一年桃花绽放的时节,我在如花的年龄里,第一次走近一个名叫桃花坞的地方。
一直以来,小城讲大不大,讲小不小,彼时的小城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一座城像那个时代,人人穿着蓝布衣,补丁摞补丁,灰蒙蒙的,不光鲜。
萦绕小城的有一条被当地人称为老沙河,河中心有一处偌大冲击沙滩上,矗立一所简陋校园和几户渔家。最为引人的却是春暖花开时,姹紫嫣红的桃园盛景,每逢盛景,必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一水相隔,恍若隔世,花儿凋零尽逝的日子里,更多的是宁静。正是这分宁静,成就了许许多多从这所校园走出的莘莘学子,自古寂寞好读书。
彼时,桃花坞与外界仅有的联系,是几处渡口和一座铁浮桥。那所校园做为小城的唯一高等学府,师生们享有一分特殊的礼遇:免收过桥费。节衣缩食的日子里,对于渴望感受小城氛围的年轻人而言,过桥费是笔不小的开支。学生证解脱了这分尴尬。
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道桃花坞的鼎鼎大名,不知道旧称田家湾,不知道桃坞晴霞是小城的古八景之一。记忆中,某个冬日曾站在铁浮桥上,黑黝黝的冷铁浮在水面上,泛着清冷的寒芒,看着都让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情不自禁地打个冷噤。好在那是一个雪后初霁的日子,层雪包容万物,河水潺潺流动,阳光照耀下,状若星光璀璨,分外迷人。也许正是这分春去冬来的景致,滋养了这所校园学子的人文情怀,也滋养了小城的人文之风。
不远处有几处磐石。传说远古时候有条黑龙作恶,被勇敢的俩兄弟斩去了龙爪,落地演化成石,故被称为下龙爪。那时源起于汉代的西古城墙还在,长满了龙舌草和裔子草之类,古香古色,有着岁月沉淀的厚重。
早年间,老沙河河水湍急,不似恋人离别一步三回头。在交通不发达的往昔,直入淮河的老沙河,承载着运输功能,于是,常能见到放毛排,浩浩荡荡,遇见湍急处,排头一声吆喝,身后几十位船工一齐呼应,颇为壮观。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沙河的航运功能已然淡去,久了,竟似如梦境。及至某一天读了网名野狐禅的朱立杰兄写他爷爷戴朗清老人放毛排的文字,方才确信这分记忆真实存在过。又某一天,看张凤兰主编在投稿群与作者聊某篇文字,方才知晓放排人经历的艰辛和凶险,方才为自己所观所感的壮观汗颜,不体验其中又怎知其中甘苦得失!
而今老沙河堤岸修葺一新,可谓寸草不生,古城墙也拆去了踪迹,桥梁耸立,却失落诸多人文风情。一个时代总有着自己挥之不去的烙印,这样的记忆又总在不经意的宁静中活泛起来,温馨愈显匆忙的足迹。
可是,我依然爱着那条河,爱着记忆中有着老树昏鸦的渡口……
3
距离铁浮桥不远处的下游和今天矗立的新安大桥之间,曾经有一个大渡口。是当时上下游几十里之间最大的渡口。
渡口水面宽阔,东岸衔农科所、党校和一家三线厂以遐,西岸缔结马巷之缘。彼时,单王、顺河、新安诸镇入城的首选渡口。
彼时,又是彼时!彼时的岸堤是沙土地,下了河堤走上几分钟才能抵达常用的渡口,一船一篙两艄工。反观之,对岸也一样。沙滩上生长着几株稀疏的水柳,树干上清晰的印记着,上一年泄洪涨水时留下的印痕。最佩服的就是水柳了,咋样环境都能存活下来。不似堤岸上的杨树,耐不得水淹。
不涨水时,宽阔的沙滩上,生长着一簇簇绿色盎然的苇丛和不知名的野草,戚戚生机形成一处处小水洼,小水洼中又总是不遗余力的存活着一些小鱼小虾,诱惑得鹭鸟之类踟躇忘返,成了天堂。晴日里,河面波光粼粼,鹭鸟结伴,远处渡船穿梭,待至傍晚夕阳斜照,落霞满天,天地之间恍若仙境。这时候,“沙鸥翔集,锦鳞游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起涌向心头,呢喃于唇齿之间。这时候感佩于古人的才情佳句,感概于老沙河美仑美奂的风景。
那时候,偏爱赤着脚丫,坐在晃悠悠的船梆上,看着艄工手拿把攥地使着竹篙,发力撑篙背影,存下了力与技巧的完美。更多时候,一边用脚丫蹭着船舱里的泥沙,淡淡的痒,立即转变成脸上淡淡的笑意;眼晴却投向彼岸的树冠,寻寻觅觅着一处两处的老鸹窝,为每一次发现而欢呼。乃至,会拿这一次坐船和上一次坐船的发现做对比,多一个为之欢欣,少一个则黯然神伤。
后来,人工渡船换了使用马达的驳船,自行车多了,摩托车多了,渡口也失去了往昔的平静,人们的衣着却鲜亮起来,白昼里渡口总是充斥着牛哄哄的喧哗,同时暗涌着憧憬与展望。再后来,常来常往的渡口边出现了拖拉机,很快又被小汽车代替,村人智慧,舍船搭桥,收过路费!写到这,窃笑了一声,今天高速收费不会由此受到启迪的吧!
曾经的岁月已经流逝,拥有与失去互成犄角,许多事被古人一语道破:“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城在变,人在变,为何我还在思念寒鸦老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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