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家敏最近精神状态不好。
源头来自于上周五的突击检查,当时他与同事一起去一中旁边的小吃街执行公务,小吃街上无证经营的流动商贩看见身穿蓝色城管制服的他们立即慌乱地收拾东西四处逃窜,把放学出校门来吃饭的学生搞得不知所措,拿着钱在夕阳的余晖下暗自神伤。
那天执行公务的过程还算顺利,有几个之前被逮过的商贩并不惧怕他们的到来,反而气定神闲地继续做手上的活。卖煎饼果子的那个大爷甚至自己亲自收拾好工具,等着他们过来没收。
这群“老油条”敢这么淡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前几年工商部门的一次“扫底行动”。那次行动江市的工商部门可以算是倾巢出动,不仅中层的领导到了现场指挥,下层的各执法人员更是身穿黑色的防暴服,头戴铁盔,拿着执法棍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现场。
那时的陶家敏还是一中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城管大队来执法的那天,他目睹了全过程。
可笑地是,当时的自己还为那些商贩心感悲哀,唾弃身穿”铁甲钢盔“的城管暴力执法,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反倒成了当年被唾弃的人。
”我晓得你们现在都是要‘文明执法’,小伙子你这么年轻,我老头子身子骨弱,你轻轻推一下我就倒了。“卖煎饼果子的大爷拉着餐车的另一端死活不撒手,陶家敏拿着摄像头站在一旁说:”大爷,按规定我们必须没收您的工具,而且我们现在执法都会拍下来,这是作为证据的。“
”你们这些城管想要搞我这个老头子还不容易,我说实话,要不是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跑不动,才不和你这个小伙子在这多说话。“大爷不依不饶。
陶家敏有几分无奈,回到家乡做自己曾唾弃的事情,也算是他自我惩罚的一种手段。
大爷虽然是老油条,陶家敏的那些同事也不是吃素的。整个城管的执法队伍里除了陶家敏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其他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光吼一嗓子就把人吓三抖。像卖煎饼果子这样的大爷要是放在以前,他们队伍里一个上手把大爷猛地一拉,另一个拽着餐车,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任务,哪像现在这么苦口婆心地解释。
对这样的执法手段,有几个老前辈是呲之以鼻的,陶家敏却觉得很好,在他心里这些商贩也是可怜人,每日风吹日晒也没赚到几个钱。
僵持了一段时间,谁也没占上风,陶家敏他们队长只好放老头走,现在城管队伍,早就不是当初”扫底行动“时的城管。
放走了老头,他们的突击检查也到了尾声,陶家敏拿着摄像头跟着队员四处晃悠。卖煎饼果子的老大爷推着餐车沿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天空中夕阳的颜色已经从金黄转变为鸭蛋色,餐车行进在水泥路上发出巨大的噪音。陶家敏听着那声音只感觉释然,又一天的工作过去,在江市这样的四线城市,他的一辈子就只剩下这些事情。
他的思绪伴随着餐车叮叮当当地越走越远,陶家敏喜欢这样的时刻,放松的,等着下班的时刻。他还没想的很深,只是想到这几天家里安排的相亲,餐车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陶家敏对忽然消失的声音带着一点怨恨与愤怒的情绪,他转头想看看那个卖煎饼果子的老头是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重新开业,如果是的,他肯定要跑回去没收老头的东西。
餐车停在马路的一棵树下,卖煎饼果子的老头背对着陶家敏与一个身穿黑色长款运动服的女人说话,陶家敏看着那个女人纤细的身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好这时队伍停在一家水果店前,队员们在店子里到处乱蹭,摸苹果闻橘子的,就只差吃一口。
陶家敏仔细看着那个女人,试图从她被长发遮住的脸或是宽大运动服掩盖下的身材想象出一个他熟悉的人,那个他连在心里想起都会难受的人,更别提说出口。
老头与女人之间的谈话结束,餐车的车轮轱辘辘再次转起来,那个女人怅然地看着老头越走越远。陶家敏等着她转头,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但那个女人没有转头。她将手揣进口袋,低着头畏畏缩缩背对着陶家敏走开,她的背影真是单薄,就像他梦中的人一样,在漫天大雾里踽踽独行,无论陶家敏怎么喊也没有回头。
2
高静再一次回到江市。
这个曾令她恐惧、害怕的城市已经变了样,就连一中旁那条小吃街也从原来的脏乱差变作现在稍稍整洁、有序的样子。
为什么会回来?她在旅馆的房间里问自己。母亲一个月前因为肺癌在江城的医院去世后,她害怕地要命,窝在出租屋不敢出门,不知日夜的睡,好像只要长久地睡下去她就可以逃脱命运与时间。
但她无法逃脱。外公是这样、父亲是这样,现在到了母亲,依旧是这样。
她早就应该注意到这种规律性,毕竟上过几年学,该知道基因的强大。他们家的骨子里就刻着这种基因,从古至今,说不定她的曾曾曾曾曾祖父就是得肺病死的。
病的征兆刚开始很狡猾,无声无息,不过是偶尔不舒服,呼吸不畅。在大城市打工的人不都这样吗?高静辩解,城市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任谁看了都会不舒服。
也许刚开始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该去医院检查,可她很忙也很累,会所里上班的每个人都很拼命,也不得不拼命。虽然她们的拼命在别人看来不过是纸醉金迷、荒淫无度,可钱真的不好赚,特别在她们这种行业。
母亲去世后她的病就彻底恶化了,陪客人唱歌一口气提不上来,唱的像蚊子哼哼。喝酒也不如以前那样生猛,一杯接着一杯,稍微喝一点她就呛得不行。原本肺部的不顺畅逐渐演变成一阵一阵的痛,半夜睡着忽然被咳嗽惊醒,猛烈地咳嗽伴随着液体飞溅,开灯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害怕死,不想死,四年前她都熬过来,那个夜晚那么黑那么长她都挺过来了,现在却要屈服于所谓的命运吗?高静不甘心。
她终于请假去了一趟医院。医院的人很多,她拿着245号的取号码坐在大厅,即便九月江城的气温依旧很高,医院的冷气嗡嗡地开着,冷的她抱住双臂缩在座位上。
她心里一片荒凉,身体冷的像具尸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高静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念头。
没用的,她就要死了,也早就死了,在四年前,那个夜晚。
3
陶家敏再一次失眠。
四年前也是,当他从KTV走出来,看着灯红酒绿的街道,恍恍惚惚的,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走着走着他回到家。
父母早已入睡,他们都很放心这个聪明、懂事的儿子,知道他从不轻易放纵自己,现在最艰难的高三已经过了,也应该让他放松一下自己。
但他们不知道陶家敏心里是怎样的凄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歪七扭八,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笼罩在天花板上的黑暗,只看到了一双冰冷、绝望的眼睛在质问他为什么逃跑。
下一秒,陶家敏心里的悲哀与懦弱就像卸闸的洪水,从他的双眸中涌出。他抓过被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让愤恨、恶心与胆小全都堵在心里,不准跑出来玷污了他人人赞扬的好学生模样。
但心里的恶心止不住让他发冷、发慌,他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扇得两颊红肿,嘴唇发麻。
“妈的,懦夫,你这个懦夫。你他妈还算人吗?陶家敏,你他妈真是恶心,和那些人渣相比,你连人都算不上,你这个畜生,畜生。”
陶家敏在心里疯狂地咒骂自己,他不敢想象高静现在的模样,即便在KTV他被恐吓被打,那他也不该独留高静一个人在那里。是的,他不能独留高静一个人,陶家敏的心里燃起一点勇气,他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慌乱地一只脚穿了鞋子另一只没穿。即便如此慌乱,他脑子还保留着一丝清醒,支撑着他打电话报警。
4
诊疗室里乱成一团,没人会守规矩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着叫号,即便想坐在外面的长椅,七八间诊疗室等待候诊的病人也多的让你无处可坐。
给高静看病的医生很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斯文的让她想到某个人。
有病人看医生长得好看,看病过程中就不太规矩,一点点小病也要多聊几句,有大胆地甚至一边说自己的病症一边捂着胸口求医生拿听诊器听一下。
轮到高静时医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一点高静可以从他紧皱的眉头与鼻尖那一点汗看出,好在高静没多少话,医生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不过她似乎受了一点优待,医生对她的声音明显温柔、和缓了许多,高静知道在别人看来自己那一点价值全都体现在了外貌上,所以她表现的很疏懒,确切地说,是冷淡。
磨磨蹭蹭的,不过是开一张单子让她去楼下做检查的事,却被那个医生问了许多问题。趁着医生问问题,高静分开自己的一部分心神,看一眼他桌上的铭牌,许明远,真是好听的名字,和陶家敏那样的名字一样,一听就是在学校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医生许明远也看出她的漫不经心,他看着坐在眼前疏淡、温婉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喜欢笑呢?她笑起来该多好看啊。
5
西餐厅里,陶家敏拿着菜单看了又看,从海陆双拼到新鲜的法国特制牛排,反反复复,只等一个人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略带歉意的女孩拿着手机咋咋呼呼赶到,看一眼陶家敏,慌忙坐下整理自己的头发。
“没事,你先看一下吃什么吧。”服务员及时送来菜单,女孩认真地翻看,小巧的鼻梁挨着书页,脸颊红成一片。
点完菜,陶家敏给女孩另叫了一杯喝的,这样两人没话说的时候还有一点掩饰。
“陶….陶…”女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陶家敏微微一笑说:“你叫我全名就可以了。”
“陶家敏?”女孩有点不确定,有些尴尬地说:“我第一次相亲,有点紧张。”
她这样尴尬的样子配上红彤彤的脸颊,让陶家敏不禁想到与高静的第一次见面,当时她满脸通红,红的像一个番茄。
“我听我妈说你是一中毕业的,是哪个班?”
陶家敏心里咯噔一声,关于一中的很多事情他都不想提起,因为一旦提起他就不得不想到高静,他在一中的那三年所有的记忆都与她有关。
像是一个征兆,一个陶家敏不得不去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征兆,在周五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竭尽全力想要逃避的事情,终是要去面对的。
他坐直身子,女孩被他肃穆的眼神吓到,心里想自己说错了什么,让他忽然紧张。
“四班,我高中是四班。”轰隆一声,记忆的大门被打开,高静的笑脸、声音甚至气息全部出现他脑海中,原来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陶家敏都快忘了这一切。
“四班?”女孩在脑海中搜索,“哦,那你听过,”她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展现自己八卦的个性,又想到两个人好像没什么话说,说说这些也无妨。
“你知道高静吗?”女孩的面孔带着一种好奇、兴奋的神情。陶家敏太熟悉这个表情了,那件事情发生后,许多同学通过QQ或短信,想从他这边打探出一点消息。他们发来的信息一开始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随便的口气,等你勉强应付想要结束对话的时候,他们就会直奔主题,从措辞中就能看到他们在屏幕前的表情,对当时的陶家敏来说,真是一种惩罚。
陶家敏的喉咙开始发干,手心全是汗,他的舌尖溢出苦涩的酸味,大脑的语言系统卡壳,说不出一个字。他睁大眼睛瞪着女孩,看的女孩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在服务员此时端上饮料,陶家敏没等饮料放到女孩面前,抢过杯子咕噜咕噜喝完。
“唉,你…”女孩面带怒意,心里想第一次相亲就遇到奇葩,早知道就不来了。
一杯喝的下肚,陶家敏终于好受了一点,他略带歉意地让服务员再拿一杯饮料过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尴尬的笑容掩饰心里的慌张,女孩假笑一声,连忙展现自己的大度。
“你刚才说的高静,我认识,怎么了?”这次服务生很快将饮料送上,顺带给陶家敏倒了一杯水。
女孩接过饮料喝了一口说:“哦,没什么,就是我有同学说最近看到她了,你是她的同班同学,应该也知道当年的事吧。”
女孩最后的声音像蚊子嗡嗡,陶家敏也没有注意听,他脑海中闪现出那个身穿黑色运动衣的女孩子,会是她吗?毕竟她高中时很喜欢吃煎饼果子。
6
“你的肺没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换季天气干燥,回去多喝点水就行了。”许明远在病历上龙飞凤舞,小心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高静,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结论,忧心忡忡的。
果然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反复确认检查报告是不是错了,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她明明那么难受。
“你要相信我们,相信检查。CT检查报告上你的肺部没有任何的问题,你说的那些征兆,有些病人压力过大或是换季敏感,都会出现的。”
“不会的,我肯定有病,我的父母都是得肺癌死的,我这些天也很不舒服,我觉得我肯定是得上了。”高静压低声音焦急地辩解,许明远推一下眼镜,温柔地说:“这样,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你可以去别的医院再检查一遍,如果有任何问题,你联系我。”
许明远是故意的,他这个人一向大男子主义,看到柔弱的女孩子就恨不得全方位保护。当然他也不喜欢女孩子过于粘人,恰好高静今天在他面前展现了两面,没检查之前的高冷与检查后的脆弱,可能还带着一点点神经。
高静听了他的劝慰暂时冷静下来,她拿过检查报告就走,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在她心里许明远的结论肯定是错的,她不可能没病,她的病再先进的机器也是照不出来的,所以许明远看不出她的肺病,也不可能看出。
7
QQ上高静的图像一直是灰的,整整四年。
陶家敏坐在黑暗中拿着手机看着图像上的侧脸,侧面弯弯地一勾,纤长的睫毛扑闪跳动,睡着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只有拍照的陶家敏知道自己当时的心跳有多快,快到能跳出胸腔亲上去。
“她回来了啊。”陶家敏在心里叹息,出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高静,偶尔的一点消息也只是从班级群里得知的。
他们说高静出事后那群人渣的父母赔了她一百万,找了关系将这件事压下去。他们还说高静的妈妈觉得在江市待不下去,带着高静去了深圳。甚至在东莞扫黄激烈的那年,有人在群里爆料高静没读书,在夜场做起皮肉生意。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一传十十传百,无非是他人无聊生活的那一点佐料。原本应该身处谣言中心的陶家敏被人选择性的忽略,他不是事件的主人公,他是幸存者,幸存者应该被同情,况且他的损失过大,谁伤害他就是站在人渣那边的帮凶。
陶家敏幸运地享受着逃跑带来的好处,如果换个角度看,人渣的父母也帮了他。如果这件事没被压下来,他肯定是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他们会是迟到的正义使者,用语言、文字,将他内心的卑劣暴露无遗,让他的人生在四年前毁掉。不过也无所谓,从出事后的那一秒钟开始,他就身处地狱,煎熬地等待审判的来临。
8
电视的晚间新闻播出一则消息:一名单身男子被前来探望的朋友发现昏迷在卧室,经治疗暂时没有大碍但仍然没有清醒,警方已介入调查,呼吁有关人士自觉配合调查。
高静关掉电视,仰头放空自己,她心里真的平静如水,没有任何人或事的影子浮在上面。
过了片刻,手机忽然响了一声,高静回过神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人在QQ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真是奇怪,高静皱着眉,现在还有谁会找她呢?她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除去客人与一起工作的姐妹,没有其他人。
这样简洁、冷漠的社会关系给了高静安全感,没人会问她的过去,这样很舒服,也是她这份工作里唯一的舒服。但什么事都不会十全十美,她选择这样的人生惩罚与放纵自己,流转在一具又一具毫无感情的肉体之下,不过是四年前KTV的一句话:“高静,你这个婊子。”
她打开QQ,熟悉的图像跳出来,跳进高静的眼里,顺着神经传输到脑海中,她的心脏开始抽搐,肺部呼吸不畅,一口气卡在后头,吸不进也呼不出。
高静拿着手机剧烈咳嗽起来,四年了,整整四年,她以为陶家敏永远不会联系自己,永远躲在后面,将她推在人群,承受一切的苦难。
9
他们约在园艺街的100%面包店见面,四年过去,面包店翻新了两次,门店越扩越大,装修也越来越精美。
陶家敏以前经常来这家面包店买面包,因为高中时高静喜欢吃面包,班上当时有许多女孩子都羡慕高静的体质,久坐吃那么多依旧不会发胖。
当时的陶家敏倒是希望高静胖一点,他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如果她胖一点,就不会招那么多人喜欢,那么也不白费他每天绕远路给她买各式各样的面包。
现在的他对还没来赴约的高静依旧带着这种想法,如果她胖一点也好,至少证明这几年她没有吃苦,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可惜没能如他所愿,隔着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马路时,他第一眼就看到正在等待绿灯过马路的高静。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当初高一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高高瘦瘦,鹤立鸡群。
陶家敏看着窗外越来越模糊,是岁月累计的痕迹湿了眼眶,他低下头偷偷抹掉眼中的泪,擤了擤鼻涕。再看向窗外,高静正朝这边移动,她的步子缓慢,脸上面无表情,有几分钟甚至在出神。
“叮咚,欢迎光临。”随着店员声音的响起,穿着牛仔裤与风衣的高静走了进来,她茫然地在店内张望,陶家敏却有一瞬间的退缩,他低垂着眼睛,不敢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事实。
她终于发现他,慢慢走过来,像一个即将踏入雷区的士兵,怀着谨慎小心的心情。四年过去了,陶家敏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他畏缩、可怜,像一个知道自己要死却不想面对事实的病人。这一瞬高静唇角带着一丝轻蔑、嘲讽的笑容,四年了,原本心中崇拜的男神变作现在这副模样,可笑吗?其实心里早已知道。
10
两人在面包店没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高静在说,陶家敏听。
陶家敏不敢相信高静变作现在这副模样,虽然外表还是那个沉默、腼腆的女孩,但当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变了。
甚至,陶家敏想起班级群聊里同学说的谣言,他看着眼前化着精致妆容的高静,联想起谣言里的高静,二者相结合,变成他全然不认识的高静。
他怎么想着她不变化,就算她变成一个精神病,那也是他陶家敏的过错。是他让别人践踏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高静提议去喝酒,陶家敏木然地答应,他们都避而不谈当年的事,就好像两人只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今晚只是一场普通的叙旧。
一杯杯辛辣或刺口的液体下肚,陶家敏感觉自己喝的云里雾里,高静的脸离他越来越近,她带着酒气的呼吸,迷醉的眼神,像一场梦让他不想清醒。
“陶家敏,我好冷啊。”高静扶着他不知道走向哪里,好像进了一家旅馆。他脚步迷乱,东倒西歪,现实与过去相重叠,他欠高静那么多,今晚可以还给她吗?
高静打开空调,她真的好冷,这个毛病也是去医院后才有的。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穿的太少,在家开空调制热,捂着被子喝热水。后来是越来越冷,无论怎么都止不住的冷,直到她有次抱着一个客人睡觉,她才好受一点。
那段时间高静尽量出台,完事后必定抱着人睡,有老主顾说她转性了,一段时间没见变得粘人,难道是年纪大了有危机感。
不过隔一段时间这种方法开始失效,她打电话给许明远时,正是身上的冷遏制不住,差点伤了人。
高静慢慢脱掉衣服,先从外面的风衣,到长袖条纹T,然后是裤子。室内的温度随着她的动作升高,躺在床上的陶家敏满脸通红,像在热水里泡过一样。她身上穿的内衣不是一套,离开江城时过于慌乱,衣服都是胡乱塞进旅行包里,哪还管是不是一套。
她穿着内衣脱掉陶家敏身上的衣服,抱着他躲进被子里,像一个贪婪的商人抱着金银珠宝不放。陶家敏滚烫的身体让她好受了许多,她想起许明远的身体,脸长得那么斯文,身体倒是结实,在床上更是激情澎湃。
高静也记不起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只记得自己的耳朵贴着许明远的胸腔,就像她现在躺在陶家敏身上一样。他们滚烫与砰砰跳动的心脏都让她狂热不已,那是活跃的生命象征,她止不住亲吻这具美妙的身体。
一路向上、向上,从薄薄的嘴唇到耳垂发梢。一路向下、向下,停留在脖间,那里,突出的颈动脉带着生命的脉搏在跳动,高静久久不能停歇,她太喜欢这块地方了,稍微咬一下就能感受皮肤的温热与肌肉微妙的收缩。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温暖沐浴全身的心情,猛地咬了一口,陶家敏大叫了一声,与许明远一样。只是这次情况稍有不同,高静没能控制住自己,陶家敏也没像许明远那样挣扎。
她再次张嘴,脑海中出现高中的那棵合欢树,玫红色的合欢花纷纷扬扬,花香四溢。她与陶家敏站在树下,有合欢花掉落在她肩头,陶家敏将花放在手心说:“高静,考试结束那天晚上我们出去玩吧。”她对他一笑,心里想大学的四年他们还会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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