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角街简介天高任鸟飞
离鬼宅最近的几户人家,几乎全是怪人。线条人就是这其中的一位。
线条人只以自己画的线条为食。他在墙上画、在地上画、在树上画、在水里画,他可以踩着云梯攀到云彩上画,也可以跳进坟头在棺材板里画。
线条人经常出入锦鸡的寨子,用活了九百多年的冰蚕虫交换它们的尾羽。他把锦鸡乌黑的尾羽磨成汁,掺和上红姑娘采集的各种红色,这便是他最主要的绘画颜料。
有时,他把树母的枝条当做画笔,树母的枝条柔软细腻,弯曲、笔直,可做灵活调整;有时,则是冬虫夏草的躯壳,不过冬虫夏草时刻逸散着诱人的清香,线条人总会忍不住将冬虫夏草吃进腹中;线条人最常用的画笔,是蠃鱼小姐的赠予他的一根鱼刺。
蠃鱼是城角街的绝色美女,她常年寄居在异人出没的客栈——白猫慢递,因而学到了不少灵力。白天时,蠃鱼小姐是只长了翅膀的鱼,她浑身朱红,鳞片波光粼粼的,很是耀眼。她和绝世歌姬——优伶以及低音炮——玄龟等,一齐住在白猫慢递的小橱窗里,那些橱窗通往未来,是异人们用来给未来寄信的。
到了夜晚,白猫慢递的伙计们便会从未来的橱窗出来,忙活着招待客人。优伶献唱,玄龟奏响,而蠃鱼小姐则即兴飞舞。她的舞姿曼妙中透露着股英气,随性中流露出千雕万琢的力度。她从不哗众取宠,从不搔首弄姿;她的舞姿无章法,无节奏,无内涵,无自我。可但凡她一飞舞,台下观众便会像被摄取了魂魄般,变得鸦雀无声。男的会看得双目迷离,面容灿然;女的看了会脸蛋通红,自叹弗如。
但凡蠃鱼小姐一出现,便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她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的身份,可她从来都不快乐。
蠃鱼小姐赠予线条人鱼刺,是出于一次意外。
那天,忙碌了一个晚上的蠃鱼正打算和同伴们去未来之窗休息,她突然记起,自己的胭脂快用完了,于是就打算去找同在城角街的红姑娘借些来。
这时天刚蒙蒙亮,大部分歌舞升平了一宿的异人们,此时刚刚回白猫慢递的寝室入睡,城角街通往神仙们居所的唯一入口——白猫慢递的后门——此时刚刚实行每日的宵禁。而白猫慢递的正门外,此刻仍处于一片沉寂中,连平日里起得最早的索玛一家,现在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蠃鱼小姐绕过一道四格屏风,那上面绘有一位倾世女子春夏秋冬四时的场景。蠃鱼小姐常常留恋甚至觊觎画中女子的美色,这并不是说明她对自己的美貌不自信,相反,倘若这世上能生出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女人,蠃鱼小姐愿第一个与她示好,似乎这样才能慰藉她孤独的心灵。
越过屏风,便是正门,蠃鱼小姐孤零零的行走在城角街上。
蠃鱼不能见着阳光,太阳一旦升起,她必须躲起来否则会化作鱼形。如果周遭没有水潭,她便会通体发红、七窍生烟,饱受遍体鳞伤之苦。
蠃鱼小姐来到了红姑娘家的门外,她本想去去就回,可谁曾想,红姑娘睡得正酣,任凭她如何大声的敲门,屋里头始终没有动静。
此时,她听到了远处叮叮咣咣地声音,那是索玛一家在砍伐树鱼,被拦腰截断的大树自己会连根拔起,活像一只花枝招展的鱼。不一会儿,年轮的位置便会生出眼睛。
蠃鱼有些心急,她稍稍担心,过不了多久太阳会升起来。可是姬七爷还没有开晨嗓呢,他甚至还没有爬出闺房,每天清晨,只有当他吼过一嗓子后,太阳才会出山。蠃鱼小姐于是继续呼唤红姑娘。
红姑娘之所以没起床,是因为今天住在她舌头里的女人还没回来。她给红姑娘施了魔咒,自己不在她舌头里时,红姑娘是会一直沉睡的。而她究竟去了哪里呢?这个还没人知道。
不久,蠃鱼听到了一阵犀利的笑声,它极富穿透力,既充满生机又冷酷无情,空气中仿佛颤抖着几千只铁皮做的鸟。
“糟了,这是热巫女!”蠃鱼小姐心里一慌,她知道,热巫女灵力非凡,有拨云见日、召唤太阳的本领。她和自己曾有过过节,一直想教训教训自己,这回看来是被她逮着机会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蠃鱼又听到了尖嗓子的姬七爷大声的讥讽声:“你们这群懒鬼,还不起床吗……”姬七爷一开晨嗓,意味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那样便后果不堪设想。
热巫女此时手里正握着一枚水灵珠,这颗珠子浑然天成,晶莹剔透的好似龙王的眼珠子。它的中心有一团紫气不住地翻涌着,变幻着奇谲的云图,直到它逐渐成了一个女人形,才稍稍放缓了变幻的脚步。最后,定睛细看,那个女人竟是蠃鱼小姐。只不过水灵珠里的她表情痛苦,且遍体鳞伤。
热巫女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蠃鱼小姐,她嘴角毫不保留的上扬,那是对蠃鱼赤裸裸的讥讽与恶毒的诅咒。四下毫无遮掩的地方,只需被烈日晒上十秒,蠃鱼小姐便会沦为水灵珠里的样子,那样她便再也无法袅袅婷婷的跳舞,她的灵力也会被烈日消陨殆尽,她再也不会是大家眼里倾国倾城的美人。
一切都会被摧毁掉……
无题正在此时,线条人出现了。他为蠃鱼小姐递上了一把雨伞,那是他自己绘制的,手柄的颜色是锦鸡尾羽的黑,伞面的颜色是红姑娘最爱的浆果红。这把伞是有生命的,它由无数根像儿时记忆一样微微颤动的线条组成,在阳光下,那一簇簇手绘的线条泛着晚霞的柔波。
这把伞本是线条人的早餐。由于长年累月的绘画,线条人的绘画功底已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想画,便会画得惟妙惟肖,他的作品多为实物,简直比真的还要逼真。
太阳即将升起,蠃鱼小姐来不及多想,一把接过雨伞,躲在下面。
太阳像是吃了机关枪,火力十足又暴跳如雷,阳光像是熔岩,能把人瞬间烧成灰。可阳光再毒辣,遇到线条人的伞也会束手就擒。阳光被明艳的伞面征服了,它们深埋内心的戾气被一丝丝地瓦解,伞面下,一颗颗阳光变成的红色浆果,簌簌地坠落地面。
就这样,本来想去红姑娘家讨要红颜料的线条人,阴错阳差的救了蠃鱼小姐一命。蠃鱼小姐身无分文,出于感激,她将自己的一根肋骨赠予线条人,这便是线条人后来最常用的一只画笔。
话说,自从线条人毁了热巫女的“好戏”,热巫女便一直怀恨在心,有好几次她都伺机报复线条人,只是阴错阳差都被躲了过去。而自打这次事件以后,线条人与蠃鱼小姐便再无单独见面的机会。
线条人对蠃鱼朝思暮想,逐渐相思成疾,他用鱼骨蘸着颜料绘了许多幅蠃鱼的肖像,她们全都栩栩如生,除了不会说话,动作、动态的神情等都与真实的蠃鱼小姐相差无几。可那终究不是真实的,他明白,自己只是在望梅止渴。
线条人生性腼腆又不善言辞,他渴望与心爱的人交往,却又羞于主动出击。于是,他绘了好多幅自己的画像,又绘了许多礼物,他派画作里的自己替代真实的自我,每日送一份礼物给蠃鱼小姐。
可由于实在是画得太像了,热巫女总是把线条人的画像当成线条人本人。热巫女狞笑着,嘴中念念有词,只见天空中出现了一轮硕大的太阳,它越变越大,愈发临近线条人的画作。那画作只是机械的拎着“礼物”前去白猫慢递,并未察觉到异样,不一会儿便被那轮烈日炽化了,化成了一摊红水。
线条人不停的画,热巫女不停的烤。线条人总是困惑蠃鱼小姐为何从未回应过自己?热巫女总是惊讶于为何明明融化了的人还总能起死回生?
他们谁都不知道彼此的秘密。久而久之,线条人绝望了,便不再周而复始的绘制单相思的产物。热巫女则被线条人“神秘莫测”的巫力震撼住,不再打他的主意。
这天,到了鱼神大人的生日庆典,异界几乎所有的异人都被邀请了来。按照惯例,异界但凡重大的庆典都会在白猫慢递举行,这次也不例外。
红姑娘拥有一手超凡的绘画功底,她师从神笔马良,这次庆典,本来是请她作为记录官,绘制宾客们的一举一动、庆典的重要时刻。可关键时刻,红姑娘竟然消失了,有人说她是去了茶汤八十一世界,去寻找住在她舌头里的舌女。
红姑娘不在了,人们首选的替补便是线条人。大象村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说服了腼腆害羞的线条人,让他同意当记录官。
庆典一开始,便能听到优伶那婉转清幽的歌喉,几只玄龟纵情地低吟浅唱着。各路仙家、法士、冥人、鬼怪纷纷登场。来往的异人络绎不绝,蓬莱的仙人、昆仑的法人、幻海的鲛人、天之城的上古神人……主人白猫掌柜施着「伸缩令」,白猫慢递由一家小小的客栈,越变越高大,越变越宽广,最后竟变得高可参天、宽可纳湖,珠光宝气、金碧辉煌,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巨型宫殿。
线条人将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不停刻画着,他手脚并用,四肢同时运作。画得好的便留作资料,画得不好的便统统吃掉。
突然,万籁俱寂,白猫慢递充斥着死一般的宁静。
一个遗世独立的倩影打破了宁静,它像一朵倍速翻飞的百合花,茕茕孑立,夺人眼目。虽没有姹紫嫣红的姿色,却足以化干戈为玉帛,羡煞众人。全场宾客都被它的美深深吸引了,她就是蠃鱼小姐。
线条人自从又见了蠃鱼小姐,眼珠子便再没能离开过她。他的画功早已炉火纯青,无需脑子的过多指挥,手便能自动时时复制所见之景。
于是,一个又一个蠃鱼小姐从线条人的笔中翻飞了出来,她们全都像真的蠃鱼那样,漫天飞舞,惹来众多宾客拍案称绝。蠃鱼小姐也被这场景震撼住,她从未真正欣赏过自己的美,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心去体会“美”给她带来的快乐。
在众多宾客中,蠃鱼小姐一下子便发现了线条人。她与他四目相对,他对她是倾慕,她对他是感恩,感谢线条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感谢他对自己的知遇之恩。
鱼神大人的生日庆典刚一结束,蠃鱼小姐便牵着线条人的手,将他带到了白猫慢递的时间之窗里。原来,自打他们第一次相遇起,蠃鱼小姐便无时不刻地想找到线条人,向他当面道谢。可不知什么原因,她竟然无法踏出白猫慢递的大门一步。线条人也向她诉说了自己派画中人寻她的经过。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热巫女从中作梗。
最后的最后,线条人和蠃鱼小姐还是没能在一起。但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在以后的故事中慢慢寻找答案吧。
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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