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山早行 温庭筠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这首诗暗含了两个巧妙的地方。一是暗含了时间的变化。从“晨起”天还没亮,到天有亮色,能看见“板桥霜人迹”,再到佛晓时能看见“枳花明驿墙”,把时间的变化作为一条线索,暗含在诗句之中。二是“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是一个很妙的句子。因为作者没有直接去写他与故乡越来越远,而更加思念故乡,却拐了一折,写他想起来晨起之前所做的故乡的梦。这个梦里的家乡,是温暖的春天,和山中早行的身心疲惫、景物萧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在文意上形成了回环。因为按照时间逻辑关系,正是“半夜杜陵梦,凫雁满回塘。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这种回环效果,就产生一种情感的“共振”效应。作者这种巧妙的手法,让“乡梦”作为回忆、留恋的对象,更具情思,从而避免了一开始就梦见故乡那种平铺直叙的浅淡手法。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写作手法,但它又符合常理,毫无人工刻意作为的痕迹。另外,它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第二句就那么直接地说“客行悲故乡”的原因,原来说“杜陵梦”被不得已的早起给打断了,因此才会一边收拾行装马匹,一边产生“客行悲故乡”的情绪。
“人迹板桥霜”有两种解释:一是人迹为别人的脚印,表明有人比作者动身更早。从而暗含了一种对众人辛劳奔波的同情之情。二是人迹是自己的脚印。表明自己在带霜的板桥上小心过桥的情形,体现了自己的艰辛。
茅店、板桥,表明作者夜宿之处是秦岭中村落所聚的小店,晨起走了较长的一段才见到驿站。驿站有条件较好的旅店。如此分析,作者或是经费拮据而住在小店,或是前天夜晚投宿时,离驿站还较远,为避免夜行,就权且在小店住宿。为不耽误行程,今晨就早早起身了。但昨夜一躺下,就梦见了故乡。一则可见作者身在路途,但心念故乡,身心分离,此行实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行。二则可见旅途劳累,只有在梦中才能舒缓身心。无论是哪种情形,都是人生的困顿辛劳。
通过40个字,1100多年前的人、事、物、声、景、情能够清晰如丝、毫无间隔地进入我们的眼前、耳中、身上、心间。我们甚至如同伴着作者,行走在大山之中,住店、晨起,(用早餐)收拾行装、整理马匹,结账,听见鸡叫,仰望新月,回望茅店,走过窄小的、凝霜的板桥,留下人生中的几个脚印,看见枯萎一冬的槲树叶子在早春的风中簌簌落满山路,并在晨曦中一眼望见不远处驿站的墙边白亮亮的枳树花。这个时候,我们又情不自禁地进入到作者余温犹在的乡梦之中,看见了曲折的池塘边,久别的野鸭大雁又飞回来了,享受着冬去春来的惬意。然而,故乡的游子,却正走在无尽的深山古道之上了。
在温庭筠之后的800年,清朝的王九龄写了一首《题旅店》的诗:“晓觉茅檐片月低,依稀乡国梦中迷。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温庭筠一生潦倒,写《商山早行》又在他中年以后。王九龄中年得中进士,后期仕途顺利,写《题旅店》时在入仕之前。这两首诗有极大的相似之处,都有茅店,晓月,鸡声,马,以及思乡之梦。不过温庭筠通篇少有喟叹之声,而王九龄却大发了一顿感慨: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这也许就是唐诗蕴藉,而宋以后以理入诗的缘故吧。不过,我以为,更深的原因在于两人的生活经历不同,王诗似乎像是发了一顿牢骚怨气,而温诗却是深沉质朴,负重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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