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接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关于胡莱,我相识二十年的老友,两天前跳了河,结束自己四十年的生命。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刚做房地产销售,每天走门串巷发传单,挖掘客户。被人白眼,被人无视,让我整个人在挫败感中崩溃,我走向馄饨摊,座位已经满了,老板让我和其他人拼桌,我就近坐在一个女生的对面,我连礼貌的笑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心想吃完这碗混沌就回乡下,随便找个工作,超市收银或者服装店导购,都没有现在那么多压力。
我和对面的女孩,默契的吃着馄饨没说一句话,后来她结账的时候,好像是钱包忘记拿了,左右为难的跟老板解释。馄饨摊声音很嘈杂,我只听到老板说,我也不在乎这两块钱,就是看不惯你们年轻人骗吃骗喝。最后我替那个女孩把账结了,这时路灯已经亮了,我俩在街边走着,她问我为什么帮她,我说,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有人贬低年轻人。
我俩聊到很晚,分别后,我回去收拾行李,也就被子和几件衣服,准备明天一早就跟领导请辞,然后坐大巴车回家,我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可能觉得有点丢人,毕竟出门前,我信誓旦旦要挣很多钱。
我觉得好像刚刚睡着,就被电话吵醒,我手忙脚乱接通,电话那头是她,付不起一碗馄饨钱的女生,要找我买房。因为怕吵醒舍友,我们约定明天售楼部见,匆匆挂断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售楼部找领导辞职,告诉他我可能不适合这份工作,一个月没有开一单,有些事情不是勤奋和努力就能完成的。可能是领导觉得公司缺人,就跟我讲了很多,我很抱歉的婉拒后,就准备离开,那个女生跑着过来了,就是跑着过来的,抓着我大口喘气,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她告诉我要买房,我觉得很抱歉,然后告诉她,我忘记昨天夜里的电话了,已经辞职了。
后来她拉着我找经理,贷款买了一套十三万的房,我全程都是懵的。现在想来,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说买房就买房,毕竟她当时都没有钱付混沌钱。
签合同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叫,胡莱。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她父母很幽默,当时真的忍不住笑。她告诉我,名字就是随便起,人也是随便活的。
我们经常联系,她很黏我,每天有空就来陪我发传单。后来我发现,她为了还贷款,每天兼职,餐厅洗盘子,KTV推销啤酒,或者去工厂做小时工,而她的主要工作,是公司的打字员,我一直觉得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她才会过现在这么累得生活。我常常带她吃饭,会去超市买代金券送给她,告诉她是免费的。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理,她告诉我,这套房是给家里买的,是还债的。我不解,父母的恩情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的吗?
胡莱家里有四个孩子,哥哥姐姐和弟弟,还有她,家里的老三。家里经济本就不宽裕,再加上孩子多,所以过的蛮紧张,她从小就不受父母的喜爱,每餐饭都吃不饱,衣服更是从小到大没有买过一件,都是穿姐姐的,可是弟弟都没有怎么穿哥哥的,每年都要买两身。
胡母的脾气不好,若是在外受什么气回家,用要打胡莱几下,有时候是巴掌,有时候是扫把,摸到什么用什么打。父亲从来就是视而不见,也从来不跟胡莱谈心,若是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做错事,挨母亲的骂后,父亲是要是单独谈心的。父母的差别对待,让小胡莱在家里,从不敢说话,也不敢反抗,生怕成了全家人的出气筒,她发现只要多做家务,母亲是不打骂的她,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夸她一两句的。
二十岁的大姐要嫁人了,当天,胡母哭的很伤心,抱着姐姐不撒手,看到出来,父亲心里也难受。胡莱忍不住想,她嫁人母亲也会抱着她哭着说不舍得她吗?
大姐嫁人没几天,饭桌上,胡母突然提起,隔壁村有个小伙子不错,想让胡莱嫁过去,胡莱说,我才十七岁,还要上学呢。母亲轻描淡写的说,别上了,嫁人重要。胡莱不敢反抗,睡不着的夜里,她想去院里坐坐,抬头看看星星,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父母还在谈话,父亲说:“做事不能那么绝,那可是一个只知道喝酒的瘸子,莱莱不能嫁她“。
母亲很着急:“那你拿钱给儿子结婚,要不就让胡莱嫁人拿彩礼“。
母亲继续说“她父母都不在乎她,咱们在乎什么,托付给我们的时候,说得病了,活不了几天了,闺女养不了了,后来才知道,一家人搬北京享清福去了,不想带这个累赘“。母亲哭了,“养她大多不容易啊,家里本来就穷“。
父母的谈话内容,胡莱是信的,恍惚间想起小时候,母亲一边掐她一边骂她是来讨债的,没人要的祸害。姐姐骂她的时候,也让她去回她自己家,别在这待着。
胡莱收拾了行李,夜里就走了,行李很简单,一只手电筒,一个日记本,一个糖果包装袋,糖果是父亲从集市上买的,顺手给了她一颗,还有一张全家福,虽然上面没有她。
她想去市里坐火车去北京,可是她到市里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去了有什么用,她是人家不要的。她就留在市里拼命赚钱,来报恩,一晃两年,然后遇到了我。
她从来都没有去那所房子,我告诉她,她养父母一家都住了进去,她笑的很无奈,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那天晚上听到父亲说,莱莱不能嫁给那人,这样的恩情要一辈子报答。
后来她还是去了,开门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认出是母亲,是掐她手臂,掐紫都不觉得解恨的母亲,也是那个,在她发烧的晚上,唤她起来喝药的母亲。
向母亲口中得知,生父母的地址后,她留下钱,走到门口,她想表达感谢,却不知道怎么说谢谢,只说道:我走了。她听到身后母亲抽泣了。
胡莱跟我说,人们都说四十不惑,有些答案,是不是到四十就解开了。
差两周,我们就四十岁了,她一直都没有结婚,我的儿女也都跟我保证,一定会给他们的莱莱姨养老送终。我们之间长达二十年的感情,已经成后天亲人,融到骨子里去了。
她告诉我,要去北京看看,我要陪她去,她不依,我笑她赶时髦,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也笑,我可是不是赶时髦,这场旅行,我可是准备了二十多年。
她没有在和我约定的时间回来,只给我发短信,一切都好,想晚几天回来。我想,大概是认亲之路比较顺利,一家人要多待几天,毕竟有血缘。
我等来的是警察局的电话,告诉我她跳河轻生了,让我接她回家。我和爱人匆忙赶到,期间一度觉得接受不了,后事安排好之后,我去了趟她生父母家,两个老人看着身体健康,看到我来她们很意外,得知我是胡莱的朋友后,跟我聊起胡莱,因为想要一个男孩,所以才把胡莱送到朋友家的,农村计划生育也不严的,又饿不死。
我把胡莱从小到大的生活,告诉两个老人,老太太听着都哭了,我问,她前段时间来找你们,你们都聊了什么,老太太说,我怕她是来分家产的,所以就不想认他,我那儿子犯浑,就踹了胡莱几脚。
“你们就没管?”我忍不住打断。
“管了,管了,我让她赶紧走。”老头手势比划着。
“姑娘,你告诉胡莱,她爹娘对不住她,下辈子再还吧。”老太太抓着我的手,带着哭腔说。
“她听不到了。”我微笑着看着老两口。
“啊?为什么。”
“因为她啊,那天从你们这出来后,她就跳了河,所以你们的道歉,听不到了,你们的禽兽嘴脸,也再不用看到了,唉呀,果然是胡莱啊。”边摇头边走出门的我,一路都笑着。
胡莱说,不想有下辈了,太苦。她跳河的时候,给我发了延迟的短信,几天后我才收到:这辈子听到最温暖的话是你讲的,我在,来找我,你有我。
其实,我和你的每张自拍,就是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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