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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你必须知道的是,
每个人的心上都有着一道门,
那门上必定是有着一把锁的。
我们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握在手中,
时刻恐惧着这把钥匙会被人夺取,
但往往,却在面临某个人时卑微地亲手奉上。
那是多么美丽……
又是多么可笑……
1.正文
这场雨是从下午4:35分开始下的。
最初仅仅只是稀稀落落的小雨,大概谁也没能想到会逐渐发展成现在这般瓢泼而下的局势。即便如此,不得不强调的是,晨间的天气预报里已经准确报道过现在的天气情况,不过很可惜在这个家里只有我还会注意听着。
在林以晨出门之前,我特意提醒过他要记得带上一把伞,他显然没有听进去,一把拉走了还未来得及把鞋带系好的煜煜。我有点担心煜煜跌倒,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开口叫住以晨,只是胸口处微微有些堵塞。
在那之后看到煜煜抬头说了些什么,当时的阳光正好,并看不出有丝毫阴霾,煜煜被橘黄色的阳光笼着,露出孩童特有的干净笑容,那笑容太过明媚使得我一时晃了神忘记坚持让以晨带上伞。
关门之前,看到煜煜扭过圆滚滚的身体,在透露着健康的粉色小脸上对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有稚嫩的童音钻出他微微嘟起的唇瓣“妈妈再见!”
软绵绵的童音在朦胧的阳光中逐渐发酵,是让人有些眩晕的温柔。虽是有些眩晕但我并没有忽略到当时以晨稍纵即逝的黯淡神色,即便它消失的速度足以让人感到虚幻,但我却依旧是看到了并且十分真切。
随后便是关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嗡嗡”残留耳际的是不断萦绕的盲音,其中似听到煜煜细微得近乎听不到的声音“爸爸手松点,疼!”
然后,便是一片安静。
而我依旧看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
在这扇门内,厨房里那个有些坏了的水龙头不断滴着水,“滴答,滴答”然后满满的溢出盆外;窗台上的花似乎已有好多天忘记浇水了,粉色的花瓣上浮现出枯萎的黄色斑迹;卧室里的床头柜上,以晨正拥着我和煜煜笑眯眯地站在相框里,而相框的玻璃上有贴着透明胶布的裂痕。
最后,便只有我,正有些寂寞地望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
这样的氛围,让我有点想要找个人讲讲关于我的故事。
2.
和以晨结婚是在五年前,并不是言情小说里不断出现的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甚至在我们之间,基本就没有出现过从热恋到求婚的这整个过程。
用以晨的话来说便是“真正的爱情便是恰到好处、不言而喻。”他并不知道,即便是这样一句绝对算不上爱语的话,却让我感到了足够的满足。
是啊!我一向很容易满足,轻易地便感到快乐并露出幸福的姿态,所以才会在每一次生日上都仅仅要求以晨一个甜蜜温暖的吻,所以才会在发现以晨为我偷偷准备礼物时露出孩子般的笑脸。
我和以晨在一起的日子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波澜的,我像所有家庭主妇一般游弋于粗茶淡饭,抱怨着柴米油盐。但却也有些不同,因为我是甘于这样的生活的,我知道这确实有些丢脸,但我必须得承认我本就只是一个没什么壮志雄心的小妇人。
所以在第二年,可以说是遵循着生命的轨道,在平静的喜悦中我们迎来了煜煜。
那一天窗外也是一场雨,是细细绵绵的、轻飘飘的雨。
以晨轻轻凑过身来看着煜煜涨红的脸颊。他只是轻轻地笑着,额前细碎的刘海挡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然后雨势逐渐加大,窗子上的玻璃被杂乱的雨丝轻轻敲打,其中还有以晨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我伸出手去拉以晨的袖子,传递而来的是直入心扉的颤动。我承认当时的我有些吃味,满心想着的都是“有了孩子忘了老婆。”于是我松开了手,带有些赌气的成分。
然后便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婴孩哭声,响亮而又略显沙哑,那样身嘶力竭的哭泣声好像要惊动整个世界宣布自己出生的消息。
以晨在那时抓住我的手,脸上竟有些许慌张,他那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让我想要发笑。我伸出手抱起正毫不客气地大哭着的煜煜,触碰到他柔软透明的身体。他的体温比我高,像火一般。当然,是冬天的火。我轻哄着他直至哭声渐小,才真正感受到那种仅属于母子之间紧紧相连的羁绊。
那一刻窗外的雨声、煜煜的哭声、以及以晨杂乱粗重的呼吸声都逐渐平稳下来。我总算“噗呲”一声笑起,耳边是以晨小心翼翼的抱怨声“小声点,宝宝才刚睡”我依旧在笑,我想那一刻的以晨才是个小妇人。我想自己居然会吃孩子的醋。我想……然后以晨慌张地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轻轻说“小傻瓜,闹腾什么呀!”可我依旧在笑,躲在以晨厚实的掌心里笑。
然后,以晨也笑了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那一天下了一场雨,或许是因为煜煜到到来如雨般滋润了我们平淡的家庭生活,又或许还有很多别的原因,我们一致决定给孩子取名为雨。
在以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兴奋而快乐的神色,他的眉毛扬起与嘴角一般的弧度。我喜欢看他快乐时眼里碎钻般的光彩,只一眼就好像能够照亮我的生命。我把脑袋埋进他宽厚温暖的肩膀,幸福的声音满满地由我的唇瓣和他衣领间的罅隙流出。
我说:好。
那个时候的我们太过快乐,就好像一下子便得到了全世界。所以我们从没有想过会在登记名字的匆忙之下错将“雨”登记成了“煜”。 我事后笑话正气恼着的以晨,我说“以晨,你真傻!你怎么忘了你姓林呢?我看是人家工作人员不想让我们宝宝淋一辈子雨,所以才特意帮我们改的。”
以晨听完后走过来捏我的脸,故意装作生气地大声说话“简苏!按你这么说,我们明天还得提袋糖去谢谢他咯!”
我刚想还嘴却传来煜煜的哭声,我们这才想起现在的我们即便还那样的不懂事、还那样的需要彼此照顾包容,却已经是个需要照顾熟睡宝宝的父母了。
于是,突然间手忙脚乱起来。
3
眼前的景物在瞬间消失不见,我深深地喘着气这才意识到家里停了电,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停电。
我所生活的这栋楼房,墙面是斑驳的霉迹,屋顶的角落总在下雨的日子里散发出潮湿粘腻的气息,年老而体态臃肿的女房东会在每个月底用力地拍打被白蚁腐蚀的红漆木门。
那个时候,透过稀疏钻入房内的阳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门上不断掉落的木屑,徘徊在空气中像是无数扬起的尘埃。
煜煜说那像是雪,白色的、轻飘飘的雪。煜煜说,爸爸我们和妈妈一起去看看雪吧!然后煜煜笑起来,露出很漂亮的虎牙。我不确定我是否看错,那时的以晨轻轻地把头靠在不断抖动的木门上,他的身体随着破旧的门一同颤抖,无数的尘埃在他的身上扬起,像是漂亮的雪花,然后泪珠便悄悄地滑了出来,静静的在阳光下泛着灼眼的光。
我无法在那个时候上前安慰他,我想他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因为煜煜到现在仍是没有看过雪,我知道以晨不会再带着我去看雪了,正如他不会再给我任何一点爱了。
我有些懊恼自己会再次陷入这种悲哀的情绪当中,我尽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而非再次被悲伤占满。我转头看着窗外的雨,这纷乱的雨一点儿也不见小反是越来越大。
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早已被风雨打的凌散,我想起身收拾这才突然想起我并不能这么做。
我所不得不告诉你的是,我在两年前煜煜生日的那一天,出了一场车祸。可笑的是那场车祸并没有要了我的命,却更加残酷地夺走了我的行动能力。
现在的我只能终日坐在家里那把毫不舒适的青藤椅上,每一天每一天重复地看着日出日落,看着煜煜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玩着早已破旧的玩具。
有时煜煜会兴奋地跑到我的面前,给我讲许许多多他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有时他会委屈的看着我,告诉我班里的二胖抢走了他辛苦折好的纸片。
我多想把他抱到怀里让他尽情的撒娇。但大多时候,煜煜尚未讲得尽兴便会被以晨抱走。
那个时候的以晨很可怕,他的脸色阴沉的厉害,他的脚步很快,一眼也不看我,就好像我是不能靠近的细菌病毒。
但往往又在卧室门关掉之前,他会突然抬起头来,透过狭窄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看向我。他的眼神很迷离、却也满是悲伤和深情。
我讨厌他这样的眼神,讨厌他明明已经不爱我了,却依旧用这样热切而无奈的眼神看向我。就好像他从未曾改变,就好像他没有在我失去行动能力后,把我当做细菌病毒般再也不与我言语及接触。
我是那样的讨厌他,但却也仅仅只是讨厌而已。讨厌他却绝不恨他,也许我根本就无法恨他。无法恨他为了家庭而终日奔波的双腿、无法恨他紧紧牵着煜煜的手、无法恨他再也未曾展露笑意的眸子、无法恨他偶尔看向我时,迷茫而无助的深情。
所以,我只能恨自己。
恨自己发生的那场车祸;恨自己无法为忙碌的他准备一顿简单的饭食;甚至在此刻,憎恨自己无法收起阳台上被雨水不断冲刷着的衣衫。
那些衣衫依旧是两年前我和以晨一起买的。以晨总是很少给自己买衣服,只是偷偷地给我买,所以衣柜里到现在仍然满满堆着我的衣服,即便现在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已经逐渐散去了我的气息。
而我最恨自己的一点是即便以晨不再爱我,我却依旧忍不住责怪自己,无法在这连绵不断的雨中为他送去一把伞。
我将身心置于着装满房间的黑暗之中,努力地用耳朵倾听周围的声音。内心深处不断渴求着能够听到煜煜稚嫩的童声,和以晨平稳的脚步声。
于是在那时便真的传来了那熟悉的声响。
我听到煜煜在门口轻轻地叫着“妈妈!煜煜回来了!快来开开门!”
我知道煜煜一定又和以晨闹了矛盾。每当那时他总是这样呼唤着我,好像他始终相信有一天我能够站起身来为他开门,好像他想同我一起向以晨证明些什么。
这让我有些心疼,我努力用手撑起身子,想要抬起无法动弹的双腿,可那毫无知觉的双腿使我无奈而羞愧。
门外很快传来开锁的声音,之后有细微的光线洒落房内,即便是那样细微的光线依旧微微刺疼了我的眼,我难受地眯起眼睛。睁开眼时便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轻轻地探身进来,柔软的头发因湿润而乖巧地贴在耳际,却又如波浪浮动般顺着纤细的脖颈和狭窄的肩膀,一直蔓延到腰际。她抬头时瞳孔里是闪烁的星,这些星光里带着温暖的笑意,在唇瓣的一张一合间流泻出悦耳柔软的声音“晨,蜡烛在哪呢?”
她说这话时,没在黑暗中的手指拽了拽以晨被雨水沾湿的袖管。
煜煜有些懊恼地瞪了她一眼,大叫道“不用你拿!”
说完便扭动小小的身子钻进了房间,像是一下子便被黑暗藏了起来。半响后,有亮光出现,我看见煜煜稚嫩的小手捧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然后煜煜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说“妈妈,煜煜回来了,房间就亮了,妈妈就不用怕黑了。”
我在那时看到了煜煜脸上有些倔强的表情,他粉嫩的唇瓣紧泯着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我突然有点想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样的情绪让我不得不避开他纯真而渴求的眼神,而抬眼时我便看到了以晨悲伤的神色,烛光摇曳而他的身影却也似在不断摇动,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身边那女子抬头看看他,布满星辰的眼眸中有满满的欲言又止,然后她又转过头来看我,四目相对之下,她竟是与以晨相同的哀伤与迷离。
那一刻,我的心里有难言的哀痛。
我认识那个女人,她叫白宛,安静纯美宛若迷离的白花。
在我和以晨结婚前她是伴他左右的青梅竹马。那个时候我曾因她的美艳而吃味。赖在以晨的怀里愤愤地问他,有这么漂亮的小妞你小子怎么就看上我了?
以晨亲昵地捏住我的鼻子,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不知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何况是我。
是啊!以晨,那个时候,总是快乐的笑着的你怎么会是兔子呢?但你知道吗?现在总是红着眼眶的你真的好像一只兔子,一只悲伤的兔子。而现在的白宛是我出车祸后,唯一被你允许进入家里的女人,她依旧是那样漂亮,也许还比以前更加漂亮。这么娇艳可爱的窝边草,以晨,你吃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叫他晨,以晨大多数时候叫她白医生,在煜煜在的时候叫她白老师,而煜煜却只叫她老师。我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我知道我很害怕,害怕以晨终于开了窍打算吃这棵可口的窝边草,害怕连煜煜都被这位温柔可爱的老师抢走。
也许她真的正打算这样做。
我看到她脚步轻盈地走向我和煜煜,她那明媚的眸子正对着煜煜微笑,然后她说“煜煜,走吧!得把弄湿的衣服换掉才行呢!”
我的心砰砰直跳,里面是满满的不安与恐惧。而煜煜的脸上却依旧是固执的倔强,这样的倔强神色并不适合他那稚嫩的小脸,他就那样倔强地望着她,嘴唇紧紧地泯着,然后他说“我想让妈妈帮我换!”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泣,泪水使我的眼睛朦胧一片。所以我错过了白宛惊愕的表情、错过了以晨转瞬即逝的浓烈悲伤,我只知道以晨沉默地走向我却始终没有看我,他一把抱起煜煜,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
煜煜突然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由他稚嫩的脸上滑下,白宛爱怜地伸手接过他,轻声哄着她“妈妈累了,老师来帮你换,好吗?”
煜煜不断地抽泣着,渐远的声音里依稀可辨的一句话是“不好!不好!”
在那之后听到以晨放大的声音“林煜!你听好了!你没有什么妈妈!”
4.
又有一扇门在我的面前关闭,那扇卧室的门并不是残忍的红色却依旧能够将我和他们分开,我很想大声呼唤煜煜,我很想问以晨,为什么要把我和煜煜分开!就只是因为你爱上了白宛?就只是因为我是一个没用的废人吗?
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悲伤,第一次开始那样恨以晨。那样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白宛没有回去,她穿着的浅蓝色睡衣有些短,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双腿,她的头发披散,神情忧郁而迷茫。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以晨,眸子里的星光汇聚成河,她轻轻唤着“晨……晨……”
柔软的声音在夜色里哀伤而妩媚。
她终于得偿所愿地被以晨搂进怀里,在十指相扣的温暖中走进那间放着我、以晨和煜煜的全家福照片的房间里。
我不知道那件浅蓝色的睡衣上是否还有我的气息,我不知道那张算不上柔软的床上是否还有我留下的痕迹。于是,我哭了,我甚至想要问问以晨,是否会在抱着白宛时想起我的体温。
但我不能,我只是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那扇紧紧关着的门。
屋外雨势渐小,耳边只是稀稀落落的“沙沙”声。我用心听着雨声,心里知道,今夜必是无眠。
我并不确定当时究竟几点,我只知道我的身心疲惫却无法入眠。然后那扇门便打开了,那是煜煜房间的门。他那小小的身影灵活地钻出房间,亮晶晶的眼睛有些悲伤地看着我。
他那圆圆的藕臂环住我的脖子,用细嫩的童音唱着好听的歌谣“星星睡了,月亮睡了……”我终于忍不住再次哭泣,我知道那是煜煜在哄我入睡,我闭上眼睛享受着煜煜温热的体温,困倦便一点点浓烈了起来。
睡意朦胧之间是煜煜小声的呢喃“妈妈,爸爸为什么总是看着你的照片哭呢?妈妈,为什么爸爸抱着白老师却叫着你的名字呢?为什么爸爸不来抱抱妈妈呢?妈妈,白老师真的好奇怪,明明是老师却从来不教煜煜读书,只是不断地问煜煜问题,还叫煜煜不要靠近妈妈。煜煜不喜欢她。妈妈,煜煜告诉你一个秘密,煜煜好像病了,我是听爸爸和白老师这么说的,如果煜煜病了,那白老师是不是我的医生呢?妈妈,我不要白老师帮煜煜治病,我只想呆在妈妈身边。妈妈,煜煜真的很爱你。”
凌晨2:35分,突然的来电使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在一瞬间亮起,而以晨也是在这时从睡梦里惊醒。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随后脸上的血色渐渐散去,仅一瞬便苍白如纸。
他用力地将指甲陷入掌心,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扭头看向身边,进入他眼帘的女人还在睡梦中,凌乱的发丝遮住她的脸,她的身上是那件熟悉的浅蓝色睡衣,那是三年前他送给简苏的生日礼物。林以晨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有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捻转,他转身抱住女人的身子,轻轻地唤着“苏苏,苏苏……”然后又在下一秒用力地将她推开。
白宛醒来时看到以晨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的眼里是惊愕、恐惧和浓烈的悲伤。白宛轻轻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出声。
5.
那一夜凌晨,我看到白宛破门而出,她身上只潦草地套着来时的衣衫。那些衣裳尚未晾干,潮湿而粘腻地贴着她在夜色中瑟瑟颤抖的身体。她的嘴唇紧泯着,嘴角处不断有滑下的泪珠,那些泪珠在刺眼的白炽灯的灯光下闪烁犹如星辰。
我在那一刻感到惊异和愉悦,却也同时矛盾的不敢正视她湿漉漉的眼眸,她眼里的星光散了,憔悴而哀伤。
我并不允许自己被她的伤感所感染。我只允许自己在这一刻感到快乐,即便我并不知道原因,但我依旧要为她的离开和悲伤感到快乐。我伸手摸着煜煜睡梦中微笑着的脸,睡梦中的他并不知道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并不知道他所深爱着的母亲正在为一个憔悴女子的悲伤感到快乐。
我有些惭愧,我知道白宛并没有错,她只是和我一样深深爱着以晨罢了。
白宛走后,房间里再次陷入长时间的寂静。直到以晨走了出来,他静静地看着趴在藤椅上睡着的煜煜。他的手上拿着那件淡蓝色的睡衣,然后他突然跪了下来,他的嘴里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他叫着“简苏,简苏,简苏……”
一遍又一遍,让我不得不再一次湿润了眼眶。
我想他那一刻必定是有些失魂落魄,因为即便有些距离,我依旧是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我知道他并不清醒。不过就算如此,我依旧为可以再次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而感到愉悦。我喜欢他用那薄薄的唇瓣,沙哑低沉的嗓音轻轻呼唤着我,好像每一声都是由生命最深处所发出。
可是,这样的喜欢很快却变作了恐惧。
他就一直这样呼唤着我,一声又一声。即便嗓音变得更加沙哑低沉却仍是不见停息。他的脸色越加苍白而无力,嘴角因干裂而沾染上暗红的血迹,而眼睛却始终锁着我,那样的深情哀伤。
“停下!求求你!”我大声喊着,而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是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害怕极了,却无法站起身,来到他的身边触碰他苍白的脸颊。
“停下吧!停下吧!”我只能这样随着他的呼唤而一声声地喊着。那一刻我觉得我们都疯了,无论是不能动弹的我,还是不愿动弹的他。
然后煜煜醒了,我多么庆幸我们的身边能有着煜煜的存在。
他睁开迷蒙的眼睛,抬头看看我又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以晨。那时的他是迷惑的,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站起身来轻轻抚摸以晨的脸,用细嫩而带着睡意的声音叫着爸爸,他问“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
我从未想过以晨会在那一刻突然近乎癫狂地用力抓住煜煜,他的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而阴沉,他的手指用力地陷入煜煜的棉质睡衣,仿佛在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卸去了所有的伪装。
煜煜迷蒙的眼睛在此刻被委屈填满,于是他哭泣,粘稠的童音伴随着窗外杂乱纷扬的雨声。而我则在此刻感到头痛欲裂,只觉得有凌乱而闪烁的画面在眼前游走。
以晨的声音像尖锐的警笛般刺耳而连绵。他大声地对着煜煜不断落泪的小脸吼叫着“林煜,妈妈呢?你看得到的,对吧!你并不是病了,你只是看得到妈妈对吧?白宛都是骗我的!她只是想要接近我,所以才编出这个故事的!妈妈只是藏起来了,不让爸爸找到!煜煜你也根本不需要白宛这个心理医生的!对吧?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妈妈在哪呢!妈妈在哪儿呢?”
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声让我心悸。那警笛般的刺耳叫声、连绵不断的雨声、煜煜粘稠而童稚的哭声,都让我痛苦得喘不过起来。
我难受的闭上眼,脑海里是一片残忍的红色。我的眼泪漫出眼帘,终于想起两年前那场悲伤的雨,那是一场红色的雨。
两年前煜煜生日的那一天,我们的家里满满充斥着幸福的粉色泡泡。我们一起切开精致的蛋糕,奶油的甜腻滋味由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我们一起欢笑着,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
直到你接到那通电话,你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你的笑容停滞在了嘴角又一点点消失。那一通电话是市医院打来的,白宛在那一天出了一场车祸,而原因是我瞒着你偷偷叫她与你保持距离。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学心理学的大学生。喜欢穿白色的裙子,留齐肩的短发。她是那样的安静纯美,即便是那样的爱着你,却也只是一声声地叫你哥。
她从未想过要从我的身边抢走你。可我依旧是那样的妒忌,那样的恐惧,那样的害怕有一天她会从我身边抢走你。于是,我伤害了她,让她在失魂落魄间出了车祸。
当时的你是那样的愤怒,你对着我怒吼,你说“简苏,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说“简苏,白宛对我而言就像是亲生妹妹!”你说“简苏,如果白宛出了事,我绝不会原谅你!”然后,你跑了出去,我因恐惧而追着你跑。
外面正是一场纷扬的雨,我们的衣服皆被打湿。我大声的叫着“以晨,以晨!等等我!等等我!”我是那样的恐惧,而你却始终没有停下,就那样跑着,就好像注定要跑出我的生命。
我听到身后煜煜惊恐的哭声,这才注意到煜煜也跟着我们跑了出来。我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煜煜。他的眼睛被雨水浸湿,小小的身子因恐惧而颤抖着。
然后他大叫起来“妈妈!不……”
是在那时感到有刺眼的光线突然来到,一下子便在黑夜里看清一条条细密绵长的雨丝,它们纷杂在一起,被银白色的光线染上凄冷的光。
我多想张嘴告诉煜煜“快回去,淋雨会感冒。”但我不能,那一刻,极致的痛楚由我的身体深处蔓延而出,我眼前的视线变得朦胧模糊。倒地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被血映成红色的雨、以晨转身时惊恐的眸子在雨中瑟瑟发抖,我终于笑起,我说“以晨,别走!我们回家!”
我想我终于还是赢了,那一天以晨终究是没有从我身边离开。他用力地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呼唤着“简苏,简苏……”只可惜最后我能听到的只有那连绵的警笛声,再后来世界变得安静了下来。
是的,那一天凌晨2:35分,我死了,死于车祸。
而那一刻,林以晨的心也一起死了。
6.
面前的以晨依旧是那样的歇斯底里,他不断地对着煜煜吼叫着“妈妈呢?妈妈在哪?告诉我!告诉我!”
煜煜惊恐的瞪大眼睛,然后转过圆圆的身子委屈地看着我,“爸爸,妈妈不就在那吗?”
以晨的身子在那一刻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抬起潮湿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眸子依旧是那样的迷茫而深情。他站起身来,就好像真的看到了我一般。他的泪水不断滑落,他问我“简苏,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
我怔怔地回望他,我说“没有,我没有!我从未离开你!”
但是,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哀伤的神色。于是他哭泣、他癫狂。他大声地吼叫“简苏!这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你只允许煜煜看到你!为什么?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真的……真的……我好想你!白宛说煜煜病了,但那又怎样呢?简苏,只要能够看到你,也让我病吧!让我疯吧!”
我的泪水终于决堤。
亲爱的以晨,我多想让你再看看我,我多想再和你说说话。但,我不能。我根本就已经不再存在了,也许现在的我也仅仅只是煜煜幻想中的产物。白宛说得没错,煜煜的确是病了。你呢?以晨,你也病了吗?求求你,求求你,好起来!求求你!
但那一刻以晨终于还是走向了我,他伸出手来触摸我的脸颊,我相信那一刻他真的看到了我。他轻声地唤着“简苏,简苏。”我一声声应着“以晨,以晨。”
以晨,我想我要离开了。
那一天晚上,以晨在我的怀里熟睡,他的睡颜可爱得像个孩子。睡梦中他不断叫着“简苏,简苏。”
我轻抚着他温热湿润的脸庞,我对着煜煜招手让他用以晨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我笑了。我告诉煜煜,妈妈要走了!
煜煜哭了,紧紧地抱着我,他说,不要!我不要妈妈走!
我很难过,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走了。就像白宛所说,我并不存在,也不该存在。
(尾声)
林以晨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茫地叫了声“简苏”。我有些伤心地走过去抚摸他的脸。他突然哭了,他说“白宛,我看到简苏了!煜煜没有骗我,我看到简苏了!真的,真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他的表情悲伤而渴求。
我拿走他怀中的浅蓝色睡衣轻轻盖在依旧熟睡着的煜煜身上。昨天晚上,我接到了煜煜的电话,他不断地抽泣着,声音含糊不清。唯一能听到的字眼是“妈妈。妈妈。”
那一刻,我的心里是不断涌起的哀伤。我立马出了门。来到时,我抱起哭泣的煜煜,我告诉他“煜煜,妈妈来了。”然后他终于停止了哭泣,只是静静地趴在我的身上睡着了。
而此刻,以晨用着与昨夜煜煜相同的眼神望着我。我亦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直至身后传来煜煜温热的体温和细小的声音。
“爸爸,你真傻!妈妈……妈妈已经走了啊!”
“是啊!简苏,已经走了。”以晨的眼角有泪水滑下,他说“白宛,煜煜已经好了,对吗?”然后他走过来轻轻抱住我和煜煜。
是啊!煜煜已经好了。你呢?你好了吗?
那扇总是紧紧关起的门已经可以打开了吗?
可以为我打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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