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记

“王爷，公主殁了，临了让奴婢过来求王爷一封休书。”

“不可能。”

莫心站在军帐前，面色清白，衣服上沾满了黄沙，也不知此行跑死了多少匹马。这次与他说话，语气里不再有提防、冷漠、愤怒与怀疑。她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赵之垣不相信。他出征那天，公主穿着最爱的云鹤宫裙，盛装为他送行。她笑着说:“王爷，我等你回来。”

她从来风华绝代，是大魏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赵之垣记得他这样回她:“待我归来，便带你去山间、去竹林、去溪边，我们一起看夕阳漫天，看白鹤成群，看鱼儿逐水，可好？”

沉默须臾，她说，好。

她答应了我的，我也答应了她的！赵之垣两眼猩红，周身冰凉，他不想信，但莫言如此形态，叫他不得不信。

“她怎么殁的？”

“请王爷将休书予我。”

“什么时候殁的？”

“若王爷不予休书，那便收好这份和离书。”

赵之垣打掉莫心递过来的和离书，“你够了！回答我到底因为什么？”黄沙地，战场边，军帐前，充斥着他绝望悲戚的问语。

“王爷既已拿到和离书，莫心告辞。”顿了一顿，莫心又道，“后会无期。”说罢转身而去。赵之垣挡住她，低沉道:“休书我不会写，和离书我更不会认，萧钰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

莫心眼神徒然凌厉，“你、也、配。”话毕反手朝他攻去，赵之垣没有挡防，狠摔在地上，煞是狼狈。“公主嫁给你，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你怎么有脸面说出公主是你的这种话？你有护过她一次吗？公主，永远是属于她自己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莫心大步离去，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你向来精于谋算，怎么算不出来你的元帅之位是怎么来的。呵，你以为，你效忠的好皇帝这么放心的把兵权交给了你吗？”

赵之垣狠狠一震，怔愣在原地。风沙满天，模糊了他的眼。他想起那天，她穿戴进宫，说要去向皇叔父请安。回来的时候她很是欣喜，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他爱吃的菜。

风逼的他流了泪，他好像看见萧钰站在面前，温柔的瞧着他。

“垣哥哥。”

他突然沉静下来。

“莫心，你等等。”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一、

景乾五年，皇后薨逝，阖宫裹素。

萧钰只有三岁，虽然年纪小，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母后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就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时她只是很想念母后，想的要紧了些，想到嚎啕大哭。她还不懂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不懂什么叫做心痛。哭累了，她便拉着莫心跑到父皇的寝宫，光着脚，双手环着腿坐在龙塌上，说:“父皇，我想母后了。”

景乾帝红了眼，不避人的流了泪。这是继位的第三年，他失去了爱妻。几天时间，悲痛让他的头发白了一半，正当最好年纪的人，却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他抱起幼女，轻哄着她睡下。看着女儿的睡颜，他仿佛透过女儿看到了自己的妻子，眼泪又止不住要溢出。抿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后，他走出寝殿，朝御书房前去。

他是皇帝，他不仅是妻女的天，更是天下百姓的天。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他还在位，便要为这天下担起责来。

只不过，这偌大天下，再没有了她。阿景，前路漫漫，你让我如何走下去。

“莫心，快，把马鞭递给我。”

“公主，您快下来吧，这马还未被驯服，您要是受了伤，奴婢怎么向陛下交代。”莫心一脸紧张。

“你担心什么，你家公主身手了得，还怕这小小马儿吗？快拿给我。”说罢伸手抢走了马鞭，挥鞭向前奔去。

“驾！”马蹄扬起一阵尘土。

这边莫心眼见公主绝尘而去，焦急的忙上了另一匹马追上去。跑马场虽有许多将士在侧，但难保会有来不及救驾的时候，公主骑的那匹马尚未受驯，万一出了意外，叫她如何是好。马场一众将士、内侍也是战战兢兢，额头冒着豆大的冷汗，公主来马场从不许他们多插言插手，他们也只好站在一边忧心忡忡。

果然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那马儿还是耐不住脾性，一路上想尽办法想甩公主下去。萧钰勒紧缰绳几乎用尽这几年学过的全部马术也奈何不了它，没办法，她只好放弃，任其由之。

从马上摔下来那一瞬，萧钰心里暗暗焦虑，这下丢人丢大了。

不疼。萧钰睁开眼，便看见莫心那双担心和怒气即将要溢出来的眸子。

“别气嘛，莫心。小姑娘老板着脸多不好看。”萧钰小心陪笑，天知道，她堂堂一个公主，竟会这么怕身边小侍女生她气。

“殿下，刚刚为什么要松开缰绳。”莫心冷着脸问，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她被自家殿下吓的不行。

萧钰吐了吐吐舌头，摆摆手道:“我松或不松，都是要掉下去的。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结果都是一样的。而且我若多坚持一会，那马说不定更烦躁，到时候我怕不是摔得更惨。再说了，有你在莫心，我不怕的。你会接住我，对不对。”

莫心虽还心悸，此时被萧钰话里对她极大的信任安抚几分，道:“公主以后莫要做这样危险的事了，我害怕的紧。”

萧钰嘻嘻笑着，伸手挑起莫心的下巴，“好。美人儿，爷都听你的。”莫心慌忙把头扭到一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公主的真的是……一言难尽。

萧钰见她终于不再板着脸，心下盘算，“我没受伤，这次她不会三天不理我吧。冷暴力真是可怕啊，可怕。”呼出一口闷气，萧钰看着那匹被制住的马，心里隐隐有些后怕。

“我们今天出宫去吧，”萧钰对一个内侍吩咐:“去回我父皇，就说我今天去叔王府上找晴郡主玩。”陛下给公主配了暗卫，倒也不担心她出宫的安全。

莫心跟着公主朝宫门走，心里叹了叹气，过几日便是皇后忌辰。每到这几天，公主都要给自己找很多事做，整日忙忙碌碌的。

出来后，萧钰看着宫外的天，说道“这天瞧着比宫里的天好看些。”

“公主说是便是。”莫心翻了个白眼。要是整日养在深宫的人说这话，莫心还觉得颇有感慨。可您三天两头往宫外跑，这样说有些过于不要脸了。

“你是不是在腹诽我。”萧钰哼了一声。

“我没有。”

“……”

“我是真的觉得外面比深宫好，即便我可以常常出来。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想住在宫外。天下那么大，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看的更远些，看的更高些……”萧钰满含憧憬，眼神深沉，声音也有些远了，好像真的置身想象中的境地，是塞北高山？还是江南水边？

莫心沉默，脚步有些慢了，她看着萧钰的背影，忽觉公主长大了，想的多了，但埋在心里的话，也多了。

正沉思着，萧钰忽然回头，坏笑的盯着莫心，莫心顿时黑了脸，刚刚萌生的岁月沉静之感烟消云散，“公，公子，我不会去青楼的，也不会让你去的，你死心吧。”为了出行方便，她们一向以男装示人。

“？我找点乐子怎么了吗，你老这样多没意思。”萧钰有些委屈，跺了跺脚，不自觉的嘟了嘴。

真美，公主的女儿姿态真的是让人……莫心看呆了。但是，就算你美，我也不能让步，这是原则问题！莫心依旧不松口。

看着公主气鼓鼓的样子，莫心安慰道，“听人说今晚有花灯会，热闹得很，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看还能去干嘛？”萧钰生气。我就想去青楼看看美人嘛。

殿下，其实没人美得过你呀，不然照镜子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