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倒垃圾,正碰到Renata。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大衣,前几天还直的棕色长发已经烫卷,随意披散,搭配精致的妆容,很美。
“今天晚班吗?”我和她打招呼,然后问道。
Renata笑道:“是啊,又是一晚上的战斗。你呢?今天没课?”
“恩,今天周末。”
“好好享受。去超市吗?正好可以同路。”
我将手中的垃圾分类扔进垃圾桶:“当然,正好去买些吃的,”我又问道,“Nate呢?出差还是今天休息?”
Renata摇摇头,说:“他不在,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
Nate是Renata的男朋友,两人在同一家新闻机构工作。Renata是资深新闻制片人,负责好几个招牌节目。Nate是战地记者,没有任务时会和Renata一样,去离家二十分钟的总部上班;但更多时候,Nate会在叙利亚、伊拉克……他从前方传来报道,Renata负责领导团队进行处理制作。
十年了,他们配合默契,从刚踏入新闻界的新人,到如今的业界知名,Renata曾对我说,没什么捷径,就是拼命工作罢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Renata。
伦敦的冬天,下午3点已经天黑,四面八方刮来的风夹带潮湿的凉意,卷裹着夜色里的行人。圣诞节的灯已经亮起,每一个橱窗,每一户人家,都开始装扮这个寒冷天气里的节日。
Renata也停下脚步,她知道我想问什么,先开口道:“编辑室也很久没收到他的报道了,也联系不到团队。你知道,那边,本就是无法计划明天的地方,更何况,最近局势紧张。他以前也会失联,但像这次,两个月那么久,还没有过。”
一时,我只能挤出一句“I’m sorry”。其实我今天见到的Renata,根本看不出她的伴侣已经两个月生死未卜了。除去换了发型,她还是和我一直认识的那样,从不迟到、从不请假,每天都认真地化妆,每天不同的衣服搭配不同的口红;见面时她总是笑容满面,喜欢闲谈生活小事,有时也会和我一起聊聊国际局势,只在那时她会偶尔皱眉,散发着严谨、认真的魅力。
见我一脸听到坏消息的严肃,Renata笑着拍了我一下:“嘿!别一副看寡妇的眼神看着我。”
我也被她逗笑了:“是啊,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不都会无心工作,请假在家大哭几场,然后每天蓬头垢面什么的吗?”
Renata摇摇头,说:“这可不是我。我请假了,晚间新闻怎么办?我可不放心。”
我们相视大笑了起来,她接着说:“说得很自恋吧?但被工作需要的感觉,真的很好。不管发生了什么,至少你知道,还是有一个地方,你有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我点点头,听她继续说:“其实像Nate的工作,我们每次分别都会当成最后一次。我在这行里10年了,中东新闻的节目也是从入行起就一直做到现在了,我去过那些危险的地方。我想很少有人能比我更理解Nate的工作了,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方在做什么,我们相信这是有价值的。”
“但要说我习惯了这样杳无音讯的状况,怎么会呢?谁会习惯生死呢?”
“只是比起担心和忧伤,我觉得工作更加重要。”
这的确是我熟悉的Renata,从我三年前认识她,她就一直是这样,生活的一切都可以为工作让路。她总是毫不在意地开玩笑说“因为要赚钱呀”。
Nate和她很像,两人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但相比起来,Nate的感情更加外露,而Renate总是更镇静,更不动声色。
我和他们做了3年邻居,经常去他们家蹭饭,一起喝酒、聊天。我们都是学政治、国关出生,有相似的专业背景,谈起来也十分投机。我敬佩他们为新闻奉献青春甚至生命,喝多了酒后我总是说:“我也想成为你们那样的新闻人。”
Renata就会假装取笑我:“竟然还有这样的傻子,想要7天24小时不间断工作,还赚不到钱。”
这时Nate总会说,Renata就是这样的傻子。我说:“你也是,你们都是,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是我在这异乡最好的朋友,就像哥哥姐姐那样。
听到Nate失联消息,想到这里,我却比Renata更加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对Renata说:“虽然这样说会显得我很没用,但我真的好难过。”
Renata说:“哪有,别说自己没用,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男朋友不理我一天,我就觉得好像世界末日了,就翘课了呢。”
“真是什么事情在你这里都可以一句话化解。”我说。
我们走到一个街口,按下行人按钮,等红灯,Renata说:“对了,我换了个发型。我想着,也许哪天Nate就回来了,就出现在这个街口,或是按响家里的门铃。那时我就能跟他炫耀,你看,我自己也过得很好呢。”
“恩,你卷发真的很美,”我真心地夸她。
绿灯亮了,我们穿过马路,Renata说:“圣诞节的灯都亮了,明天一起装扮下家里的窗户,再去买棵圣诞树吧?”
“好啊!我今天刚交掉最后一篇期末论文,明天就空啦!”
“行,明天我休息。”她说,“对了,这是哪门课的论文?我记得你这学期修了4门课。”
“Middle East in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我说。
“哈哈,这可不是门简单的课啊,”Renata边说,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她皱了皱眉头,看到突发消息她总会是这表情,果然,她说:“看来得跑步去上班了,有突发。”
我看着她跑在伦敦的街头,高跟鞋发出好听的声音,棕色的卷发被风起,又随着跑动一下一下落在米白色大衣上……感觉所有的圣诞橱窗都在往后退。
我走进超市,买了一些面包,和薯片,原路走回家,天已经黑透了,圣诞橱窗的光显得更亮了。
走到家附近的居民区,很多人家窗口也已经亮起了灯,贴上各种装饰。每年的圣诞,都是最孤独也最温暖的日子。
突然很想回家放下东西,去海德公园的圣诞集市,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吃一些热腾腾的油炸食物。
圣诞节前,Nate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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