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豹子铳 （小说）

(提要:在生活之外,有一种规则穿越千年,过去和现在,刀枪和野兽,谁是我们挥之不去的宿命?当兽已消亡,非人非兽的我们,对谁再动杀机呢？正是我们自己。否则,要兽面何用？要刀枪何用?)

老虎豹子铳 （小说）

乾隆四十年,也就是公元1776年的秋天,皇上平定了金川土司以后,辗转到了靠近甘肃和青海的山区(以上史实史料均有记载)。当时传说山中有一只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银豹出没无常，凶猛无比，于是皇上决意狩猎。

大军安营扎寨，紟旗幡仗，煞是严整。落日斜阳，老树昏鸦，炊烟绕树，刀光剑影，鼓角相闻。是夜山中百姓如鸟归巢，雀投林，老鼠钻洞，寂静无声。

翌晨，（一堆乱码过后）皇上亲手放倒了那只豹子，且毫发未损，据说用了一支带毒的箭矢，从嘴中射入，贯穿咽喉，该豹斃于满山红叶之中，如同火烧云中一钩新月。

剥削下的皮子赛白虎，银光闪烁。当地的巫师说，异象层出不穷，大清江山将因此千年永固。皇上闻听，龙颜大悦，庆贺三天之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望东而去。

由此流传出一个故事，说的是为皇上当向导的猎户姓哈，哈猎户就得了皇上钦赐的一支火铳，钢管饰金，犀柄镶银。因此哈姓家族的光荣就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界红火了许多朝代。

凡事皆有因果。理论上来说，忽略时间概念，任何不相干的个体，相遇事件是必然发生的。

烟消云散，大地飞翔，峰回路转，沧海桑田。

老虎今天到深圳，我在罗湖火车站大厅一眼就看见他了，狮子头，豹子眼，还蓄了一把老虎须，脸色苍白，东张西望。据说在牢里呆过三年以上的人，脸上的血色是难以恢复的。

老虎从远方来，做一番大事业的样子。家里的老婆娃，同仓的老大老N，尖庄倒茶壶里能倒六茶杯。交情都在酒里，N壶方归。

在罗湖口岸附近的一间酒店里，我给老虎引荐了香港人陈先生。陈大佬四十岁年纪，看上去面相斯文，有英国绅士范儿,曾经是十四K红棍，在社团中辈分显赫，似乎与成龙大哥不相上下。喝茶过程中，大佬验货，一件清代白铜提梁紫砂壶，一件青花瓷瓶，几件碗盏。总价十三万港纸。按照我和老虎约定，一人一半。老虎随身带了一些文物照片，大佬看着看着，突然眼光大放异彩，他看上了一支老枪。当即开出了一百万天价。 收了定金，老虎随即返回西部山区。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警察逮捕了我，同时起获赃物，老虎留在我这的一个木匣子。我被指控犯有制造伪币罪。这时我才知道那木匣子里原来是一副印制人民币十元券的铜版。此时老虎已经离开我这儿数千里之外了。

（闪回）什么老枪值得了一百万？那不叫老枪，你这傻逼，那叫铳！老虎掏出照片给我看。老虎说那是他大舅子弄到手的，知道值钱可万万不知道值这么多钱。老虎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或许是风吹的。

老虎不同意分钱。于是我知道事情开始变得麻烦。

我劝老虎别拿定金，大佬的钱是好拿的吗？

回西部山区见了大舅子，老虎才傻了眼，照片上那只铳并不在他手上。他也只是招揽推销者之一而已。

可是陈大佬的定金已经在手上了。江湖规矩是，见不到货定金必须加倍偿还，老虎收了五十万定金，拿不出货就要还一百万！把老虎全家卖了也值不上这个数。

这回老虎脸上的汗冒得连胡子都湿透了。

我主张先把钱分了，再想办法找货，实在找不到，大家跑路，快活一天算一天，反正既然拿了大佬的钱，死定了。老虎想了一天，最后决定让大舅子先去想办法找货，我俩在县城等消息。这些天，我和老虎寸步不离，就是一根线上的两只蚂蚱。

结果还是给老虎跑了。

老虎豹子铳 （小说）
看守所的硬件不如县宾馆，但熟人多，又热情，老不来还怪想的。

虽然我对那些破铜烂铁一无所知，也依然无法逃避犯罪嫌疑人的命运。好在这回属于经济犯罪，管教们照顾我，放在经济仓。经济仓是看守所的五星级酒店，经济犯们个个胆小如鼠又财大气粗，来到这里既不必动武，还有大把油水可捞，确实很爽。

仓头四老妖令全体犯人靠墙而立，依次向我介绍，共计十一名，除去三名不满二十岁的毛贼和一个面目邪恶的猎户以外，真是各路精英。有一个法官，一个会计师，一个副县长，一个董事长，加上人大是不是够组织一届县政府了。

那个面带杀气的猎户，名叫哈满，涉嫌盗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罪。

熄灯以后，没有其他龌龊，就挨铺讲故事吧，不够色惹恼了也要受罚。

哈满的故事不同寻常。

老虎豹子铳 （小说）

我的名字叫哈满。除了每天点名报号，管教有的时候叫我名字你已经知道了。可惜你没去过我的家乡。在我们猎户村，猎户哈家闻名遐迩，在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全村的人都是打猎为生。每年开春之前，狩猎季节刚过，家家张灯结彩，酒宴通宵达旦，年轻后生姑娘的婚事也大都在这个时间举办，村里最美的丫头要许给打猎能手。

  这段时间，唱戏的，练把式的，设赌场的，卖笑买春的，收购毛皮野物的都会聚集在猎户村，比现在过年还热闹十分。不过我认为到了我爷爷那一代，情况已经不像他讲的那么令人心醉，我怀疑他在夸张。但是我坚信一点，就是我们哈家曾经是村里最荣耀的家族，这不仅因为我家的男人都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有一柄祖传的火铳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我爹是饿死的。不可思议可事实如此。那年大雪封了山，爹错过了进山的时间。一天夜里我被娘叫醒，说你爹回来了。我赶快起来，见到了满脸乱须气息奄奄的爹。爹对我说，满娃啊，如今兽们再也不养活人了，猎户的生计绝了。这杆铳你去想法子卖掉，得了钱来年想别的法子活人吧！说完爹就咽了气，娘在一边嘤嘤啜泣，我紧抱着那杆渴望已久的冰凉的老铳，牙咬得腮帮子直疼。我注意到爹说话时脸上的凄楚，我没有听他的话把铳卖掉。这就给自己留下了孽障。

事情到底还是出在了女人身上。我和红妹相好上已经很长时间，一直没娶她是因为我没钱。有天她说不想活了，我慌问为的啥，她不言声，拉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我感到了微微的凸起和颤颤的蠕动。

晚上我就进山了。我知道山里有一只豹，就剩一只了，大家都知道，传说这只豹已经多年没有同类，变成了神兽，专门与人为敌，什么家畜野兽都不吃，专掏人的五脏六腑，看来真是铁了心了。这回我也铁了心了，两种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一是家族刻骨的荣耀，二是对红妹钻心的迷恋。

一杆铳，一把砍刀，一幕幕凶残的搏杀场景在我眼前上演。

第十七天放亮的时候，我发现了豹子的踪迹。我已经断粮三天了，我已经成为另一只野兽。我心中感情复杂，有赴死的悲壮，必胜的激昂，还有一丝莫名的悲凉。但那即将到来的殊死搏斗更加使我激动得浑身颤抖。

第十九天，两只兽在一个陡崖后面相遇了。牠的美丽使我震撼，那是一只传说中的真正的金钱豹。牠神态慵懒地趴伏在崖边，牠的高贵华丽出乎我的意料。当牠抬起眼睛看我的时候，那双深埋在花纹里的眼睛露出的是柔美的光。我有点泄气，想转身离去，但我必须端起铳！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我看清了牠眼中的潮湿。我真希望牠一跃而起扑向我，张开血盆大口，亮出尖利的豹牙，就像爷爷讲述的那样，但是没有。牠始终姿态优美地趴伏着，金钱的皮氅在清晨第一缕暖阳下发出优雅的光泽，脸上的妩媚让我想起了红妹。我的心抖动了一下，一声炮响，铁砂四溅，土崖塌了。

我捧起牠血污满面的头，沉默了一晌，然后把牠抱起来，扛在肩上，捡起铳，朝最近的有集的镇子走去。牠身体热乎乎的，浑圆柔软的肌肉和光滑的皮毛紧贴在我身上，又一次使我想起了红妹，想起了手摸到她肚皮的感觉。这种联想使我心中流过一股难以名状的凄凉。

最后一只豹子死了。豹子没了，猎人，也就跟着消失了。哈满悲凉地想着，延续百年的猎户光荣，从此不再。经过山口什字的枯井，哈满把那只老铳扔了进去。

后来的事你想也想得出来。

老虎豹子铳 （小说）

经过审查，证实我和那堆银行用的废铜烂铁确实无关，于是我告别了县看501仓的难兄难弟们，又回到了好人们当中。

而这次我肩负着活这么大以来最神圣的使命。我要去取回那支价值连城的大不列颠制造的伟大火铳，要取得香港老大陈红棍的信任，借刀杀人，除掉老虎，报一箭之仇。独得一百万香港纸，捞出哈满。

老虎在博物馆的橱窗里看到了那只要命的铳！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追杀的人已到，博物馆周围上百号黑衣人或站或坐，巡睃往来，就是那只铳，价值百万，事关性命，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她竟在博物馆的玻璃柜中！

一声巨响，警报大作，乱作一团……

老虎豹子铳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