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

原创： 乔小乔 小乔浮生记 今天

四姑娘是晓云的微信昵称，当别人问她名字有何寓意时，她说，一二三位列三甲，四的序列刚刚好。她就是这么个低调的人。

其实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骨子里她的调调才不这么低，为了给冬天一件黑色棉袄配条围巾，她足足看了不下数百个色款，最后才选一条灰底绿格的羊毛围巾，搭衣服猛看不是那么扎眼，却有让大家越看越喜欢的那种雅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一贯如此。

物极必反，饶是喜欢她的人把她夸成一朵花，可丝毫不能相抵不喜欢她的人对她灼灼敌意，她很难做到和大多数人相谈甚欢。她曾调侃自己的女人缘，比她漂亮又比她有才华的姑娘看不见她，比她好看的姑娘嫌她过于卖弄才情，没她好看的姑娘憎恶于她的美丽，没她耐看又没她聪明的姑娘也赶不着拉拢她，因为她始终不会对这样的人表现太过热情。总之，人群里她不受欢迎。

然而，好多情况是，在女人堆里人缘差的女生多数情况尚能在男人那里收获一片天，晓云像看戏似地看着自己身边女生能在男人那里翻手是云，俯手是雨，自己愣是想得回不过神也悟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始她很困惑，后来想通了就自我安慰，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术业有专攻，人有所为和有所不为吧。

搞不懂这些的晓云硬是将自己过成大龄未婚圣斗士。一起长大的几个闺蜜私下说，想想我们几个都有被剩下的嫌疑，压根没想到晓云能单身这么久。

晓云属于耐看的姑娘，在人群里拔尖的一大看点是白，雪白雪白的那种。俗话说一白遮三丑，有人对这话很反感，好像觉得自己这样被人称赞，有落入遮三丑的嫌疑，晓云却很赞成这话，对于五官不是那么标志的姑娘来说，白确实能给人带来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肤色白皙的姑娘容易成为黄毛丫头，可她却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她的眼不大，却是有灵光的那种，小时候奶奶说，眼睛大看人不收光，容易看走眼，眼睛大不大不要紧，眼珠要黑白分明才好看。有时晓云想，许是奶奶自己杜撰的道理，长这么大，自己一双小眼看走眼的次数还少么。

年轻时晓云是标准林黛玉小性子，任谁说话不小心就有可能得罪她。她自己呢，也是一腔真心惯常使，不到黄河不死心，话非挑尖的说，事儿却不一定那样做。以前别人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些，现在，照她原话说人生已过近半，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有啥不敢搁桌面上说。晓云说，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你看，我现在变得还少么，我不再对人要求完美，敢主动和喜欢的男人搭腔，听到荤段子不会再不自然，开始学着穿衣风格多样，出门会画淡妆，上能登厅堂，下可入厨房，不久前说话一急也能带一半个脏字了，你说，还要我咋改。

她的理想主义婚恋观早已分崩瓦解，现在信奉佛系人生，缘份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晓云在俗世里辗转挪腾，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

又一个春天到来，万物欣然，不再棱角分明。春风吹皱了池水，吹绿了原野，吹涨了花苞，吹醒了面目僵硬的人们的脸。晓云刚刚接到宋浩然电话，他居然回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宋浩然这个名字由最初在心里如针芒般存在，到现在竟能带着一种猎奇的心态去想像，晓云嘴角漫起一丝苦笑。

那年，晓云刚大学毕业，循着报纸的小广告去广告公司应聘策划一职，其实，广告业务她压根不懂，也不知道策划具体要做什么，但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学中文，以为天马行空的思路可以应对一切，不就是出谋划策吗，她想试试。

时间还早，公司招聘接待处已经有人在等，晓云有些紧张，为消减这种情绪，她躲到一扇窗户旁做深呼吸。

“你是来应聘的？”一个西装男笑着和她打招呼。

“嗯，你是？”晓云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奇他身份。

“我应聘营销经理。”他轻描淡写。

“哦，你干过广告。”晓云脱口而出。

西装男噗嗤一声笑了，“没干过。”说完还笑着拿眼斜看她。

晓云最讨厌男人这种不正经样子，她上眼皮一翻，扭头走了。

几天后晓云在公司又碰到西装男，他们现在是同事。晓云这时才明白全公司的业务员都是所谓的营销经理，而策划一职也是虚设，她被通知来上班，其实是办公室打杂员兼业务员，自己当初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招人条件很宽松，巴不得多招人，靠业务拿工资底薪很低，老板乐着呢。

经过简单业务培训，大家就被撒到外面。“拿业绩说话。”老板就这一个要求。

拿着广告资费标准，被撒在外面的晓云像找不着北的孤雁独自煎熬着。每日的晨会大家都滔滔不绝地反馈业务进展情况，某某单子正在跟进，某某老板需要这样那样的调整方案，业务似乎都进行的如火如荼。轮到晓云发言时，她说，还没签到单子。老板拉个大长脸。

有时大家聚餐，晓云坚持AA制，就有人说，这顿我请，下顿你请，这样见外不是。晓云就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抽个空也请大家一次。又有人说，你这不是较真嘛，大家同事好朋友一场，太客气都见生分了。私下里，还有人告诉她，某某就是一铁公鸡，从不见请大家吃顿饭。后来，晓云干脆很少参加饭局，也很少有人再喊她。

只有宋浩然，总是腆着脸皮叫上她，她拗不过他，他总有一千种喊她出来的理由，还有一点原因是，宋浩然的业绩在公司一直刚刚地，不拜师总得学艺吧，他没少帮晓云的忙，这样的人情要还。

广告公司的艺术气息浓不浓，生活场景倒是一出戏。姑娘们穿衣打扮一个个招风摇曳，说话东扯西就，滴水不漏。

今天见面“哇，你衣服好漂亮？”

 “没有啦，去年的衣服。才比不上你穿得好看呢，出水芙蓉，嘻嘻。”

明天见面“让我仔细看看，可以啊，你小富婆，这个戒指不下四万吧？”

“我生日礼物，怎么样？”

“和我那个差不多啊，时间一久我都懒得戴，新鲜一时嘛！”

不管俩人私下里彼此多么不待见，互相攻击对方，但在人前亲如姊妹。晓云看着她们个个演技精湛，暗自不屑，她不想趟这浑水。可宋浩然要在场，这场戏还得加码，宋浩然各说各话地能把她俩夸得找不着北，自己也跟着瞎乐呵。晓云说，你咋话那么多，不会口干舌燥？心不累么？宋浩然嬉笑着说，见你在旁边想让你开心一下。晓云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他话里的逻辑。

晓云敏感内向做事稳妥认真，宋浩然热情豪爽不拘小节，各有所长的两人在工作中渐成黄金搭档，工作业绩也是蹭蹭上涨，享受工作的同时，两人的革命友谊渐渐暧昧起来。情不知所起的情绪在晓云这里兜圈打转，迟迟不得进展，因为在她心目中，从来的意中人应该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她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所依赖迷恋的宋浩然身上这股江湖气太浓，她总是在反复确认宋浩然的真诚。而宋浩然在晓云这样的性格里往往感到手足无措，尽管他在别的事情上可以做到行云流水。两个人磕磕拌拌互爱互杀，尽管在公司同事眼中已然情侣模样，其实横在两人之间常有暗流涌动，这样的爱情热烈又忧伤。

“什么时间有空，一起吃顿饭。”这是宋浩然第三次来电，第一次，晓云忍着好奇心，他不总是很笃定，做事胸有成竹吗，小姑娘现在熬成姑奶奶了，这份气性还不减，说手头临时赶活就没去。第二次，宋浩然拉着她闺蜜一起约她，可那次真是单位临时加班，她只得扯谎随口说肚子疼，浑身不舒服唐塞过去，可一晚上，对方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一会儿一问什么情况，搞得她根本没法工作。这次，去就去喽。

一年前，她们才恢复联系。宋浩然母亲重病，他回乡探望，有好事者得知他离婚了，就把晓云的情况告诉他。宋浩然的电话虽然意外，但晓云已经波澜不惊，当知道他离婚了多少还有点失望。

想当初他们的分手拉扯好长时间，两个人内心都很挣扎。晓云受不了他的轻浮，讨厌他自以为是的聪明，以及内心时刻作祟的大男子主义。宋浩然也在一次次容忍她动不动爱生气的小性儿，以及总是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一点小事儿非要十八遍地哄才能讨好她。有次俩人还在冷战期，宋浩然天生的喜感性格让晓云误以为他依然还是那么开心自在，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对宋浩然说，你要再缠着我，我就辞职。几天后，宋浩然却辞职了，他没和晓云当面辞行，只发简讯一句：珍重，后会有期。像晓云这种很难进入角色的人，当然在感情中也很难退出，她的失恋经历七七四十九种难捱的情感折磨，人是活过来，心却死了，在男人堆里兜兜转转大半生，晓云很努力地向世俗靠拢，仍显曲高和寡。

见面地点订在好再来火锅店，晓云最爱吃这种老式铜火锅。

“怎么不说话，好久不见，你斯文多了。”从他脸上晓云看不出任何情绪来，他以前可不这样，那是话痨和满脸表情包的人。

“我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说我听。”宋浩然声音不大，但表现的温和而真诚，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晓云感觉很好笑，和以前完全对不上号。

“离婚打击这么大，整个性子都变了，怂样！”

“能离得开还不算怂。”

“没人要你了，才想起我。”

“我……”

“你猜我现在想什么？”

“猜不着。”

“想把你劣迹斑斑的历史还给你。”

“开始吧。”

“你等着，得先找个男人配合一下。”晓云嘴角浮起一丝讥笑，正要起身。

“选我。”宋浩然一把拉住晓云的手。

晓云伸手摸宋浩然的脸：“老喽！”宋浩然不自然地左右看看，晓云笑他。

“阿姨不可以这样吗？”

“你年轻时要能这样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