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魏晋风度》 第四章:风尚之人与自然
艺凡:接前文,前文提到人与自然,那么人与自然是什么关系呢?
易中天:咱们先讲卫玠。你知道玠是什么意思吗?
艺凡:不知道。
易中天:玠是一种玉,卫玠自己也人如其名,像玉一样漂亮。号为“璧人”。当然,漂亮得像玉的并非只有卫玠。夏侯玄和庾亮是玉树,李丰和嵇康是玉山,此外与王戎齐名的裴楷,夏侯玄的远房侄儿夏侯湛,还有美男子潘岳,也都被称为“玉人”,夏侯湛和潘岳还被称为“连璧”。
艺凡:把人比作是玉,是一种时尚了,那么,魏晋名士为什么如此看重玉?
易中天:因为玉纯洁而高贵。这就是魏晋风度的追求,因为这种风度的创造者是士族。
艺凡:那么,什么样的精神和风度能够代表士族?
易中天:高贵和清纯。高贵是为了与卑贱者相区别,清纯则是为了与混浊者划清界限。这两条缺一不可,因为士族是一个优越感极强的阶层。他们通婚必须门当户对,也不能跟身份不配的人坐在一起,这就是高级士族的观念。尽管这种观念未必正确合理,却为名门望族所坚持。结果,位高权重的桓温为儿子求娶王坦之的女儿,便被老爷子王述拒绝;谢安家由于在西晋以前不是一流大族,竟也被讥为“新出门户”。不过士族的优越感是血缘的,更是文化的。因此他们更看重的不是贵贱,而是清浊。
艺凡:这种文化指的是什么呢?
易中天:一般的理解大体是:正直为清,邪恶为浊;高雅为清,鄙俗为浊;读书人为清,暴发户为浊。清纯而高贵,就叫清高。魏晋名士酷爱的对象、形象和意象,便或者是清纯的,或者是明亮的,或者是晶莹剔透的,或者是风姿绰约的,或者是楚楚动人的,而且几乎无不用于人物的鉴赏和品评。比方说: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百间屋,烂烂如岩下电,肃肃如松下风。还有清风朗月,那几乎是魏晋风度的形象代言人。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松。
艺凡:松象征的是什么呢?
易中天:道德。比和峤更早得到这种好评的是李膺。他得到的评价,是有如劲松之下强劲的清风。这是风骨的象征。嵇康也获得了类似评价。山涛就说嵇康平时有如“孤松之独立”,醉倒有如“玉山之将崩”,其他人则认为嵇康“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这样的松下风,显然更有一种飘逸潇洒甚至自由散漫的神韵。
艺凡:活的漂亮得就像大自然。
易中天:魏晋名士对自然界的热爱,确实超过了前人。比如顾恺之和王献之。顾恺之是画家,王献之是书法家,但他们最喜欢的都是会稽郡山阴县一带的山山水水。顾恺之的描述是: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王献之的说法则是: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
艺凡:两位都是艺术家,感受当然敏锐。
易中天:不过这种感受能力却未必没有普遍性。有一位僧人从建康回会稽路过吴中遇到下雪,事后对当时情景的描述便同样富有诗意:郊邑还在纷纷扬扬,山林却是一片洁白。
艺凡:魏晋人眼中的自然界,也不再是孔夫子那里的道德象征、董仲舒那里的政治筹码。它跟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一样可以观赏和品评,只不过也许更漂亮。
易中天:天人依然合一,然而意味不同。这是中华文明史上的一大转折,人与自然的关系从道德和政治的一变而为审美的,由此产生的文明成果则是山水画和山水诗。尽管它们要到隋唐以后才蔚为大观,但东晋却无疑在观念上开启了先河。
艺凡: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转变呢?
易中天:因为魏晋是一个唯美的时代,而最漂亮的活法则莫过于自然。事实上魏晋人热爱自然界,就因为它自然。然而正如中国的山水画不能理解为西方的风景画,魏晋对自然的发现也与科学无关。在人们眼里,自然界仍然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是有意志力和人情味的。因此,当他们不再将自然界道德化和政治化以后,发展起来的便是自然科学以外的两种精神文明。
艺凡:哪两种文明呢?
易中天:哲学和艺术。且听下回分解,魏晋世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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