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天涯

五年前的盛夏，我匆匆忙忙赶回家。我知道，你在等我。

可你不跟我说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我不是个坏女孩。

多少年了，每次回忆，你的种种不好总会浮现。酗酒、赌博、暴躁、冷漠、脾气坏，还打人。

但我却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女孩，风风火火。我知道，这归因于你。

在那个贫困相交的年代，你用尽所有力气抚养我们，已是不易。记忆中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和姐姐好几次差点被送人。

我见到过你做的种种事情，都带着悲壮的色彩。我见过你的汗水、泪水，见过你流血，受伤，你受过很多次很重的伤，却从来没去过医院。

我看见你很痛，吃活的土鳖止痛活血，看见你的脚被一个长长的铁钉差点扎透了，看见蚂蟥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你的背上，衣服都被染红了，看见你从二楼摔下来……

你的艰辛和忍耐，教会我许多朴素的道理，积极，上进，安贫乐道，不屈不挠，你的严厉让我从小养成生活的好习惯，礼貌、谦让、自力更生。

你传递给我的精神和力量足以让我受用一生。受你影响，无论什么环境，我都能用最大的热情拥抱生活。因为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比你那个时候好太多太多。

在家里，兄妹三个我最小，也最贴心。我会陪你做很多事情，半夜三更，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守西瓜地，夹泥鳅，抓青蛙和蛇，网鱼到集市上卖，去隔壁村收粮食收黄花菜……其实我胆子很小，也怕黑，但我不想你一个人出去，我就担心你出去了就不回来。

以前太不懂事，你说没事，我就真的以为没事，然后看着你继续辛苦劳作。记忆太多，每一处都是湿的。

之所以总说你不好，想把你忘掉。你几乎没抱过我，没和我聊过天，从来只知道吼我，动不动就打人……

我知道是我要求太多，一个整天被债务压迫，被生活压迫，累个半死的人，还如何去期待他身上的体贴和温柔？

其实也是有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吧。

在我身上，留下太多你的影子——好强、倔强、义气、冲动……我总是很用力的生活，用力爱身边的人，就像你一样。你常说，三宝和你最像，最贴心，最勤快，你最操心我，也最放心我。

走散在人生边上。

我固执自我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时，从未发现你离我越来越远。从未想过，我们就这样走散了，再也回不去，再也找不到。

生病的两年，我总想着多陪陪你，你又开始担心我们今后的种种。担心我负担太重，担心小孩的教育，担心我们都要白手起家，然后怨恨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是我们的包袱。

你常常夜不能寐，一般是因为肺已经不堪重负，一半是你想很多事，操很多心，只是没有让我们知道。

当我们用尽力气还是失去你的时候。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我才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

经历了不得已的告别，我开始质疑生命意义，生活的意义，以及人生的价值。我说话再也没有底气，声音也小了许多，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欺负我，辜负我，因为我永远失去了你。

我不敢听音乐，听到所有有关“父亲”的歌词都会神伤所有忧伤的调子都会难受。

我不敢一个人呆着，坐公交车时我都会陷入思维死循环，一边看着车流人流，一边肆意流泪，也不理会旁人的惊讶和不解。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不”，哪怕别人的要求再无理，再苛刻，我认为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本。我开始自虐，拼命奔跑，狠狠地咬自己，整夜整夜睡不着。

我开始沉默，习惯性的想自己的事情，陷入自己的思维不能自拔。我不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我认为没人能懂我和他的感情。我很少和人谈起你，我认为过多的议论是一种亵渎……

我把你弄丢了！

这几年，只有很累很累的时候，我才能入睡。睡不着的时候，我常会静静地回忆、思念，想着如果你还在该多好，然后带着泪痕入睡。道理都懂，思念会痛。

这一次的分别，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爱了，好累好累。也不会好好生活了，没有意义。

这两年，我几乎回忆了所有关于你的点点滴滴，许多尘封的往事也不断浮现，一幕幕出现在我眼前，那么亲切，那么残忍。

曾经，我喜欢坐你的摩托车，坐在你身后，抱着你宽宽的背，哼着歌，撒着娇，享受着年少无知给我快乐。

知道自己患病后，你说唯一的希望是自己能活到六十岁，你说自己没做过坏事，不想被人叫做短命鬼。可是，未能如愿。

我们就这样走散了，散落天涯。

蜗牛爬得太远，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