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之后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回事了，只知道我在驾车正常通过红绿灯路口时被侧向驶来的一辆载着石料的大货车撞上。狭小的两厢轿车载着我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半，才轰然落地。

事后我得知，大货车司机超载加疲劳驾驶，半睡半醒状态下的他猛踩油门，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路口处的红绿灯。当发现我的轿车驶入路口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红灯，但为时已晚。

我从突如其来的冲击中缓过来。轿车侧翻了，我的头正靠在车门上。安全气囊也不计其事，头部像是被锯子开颅了一样疼，似乎一口铜钟正在脑海中咚咚咚的敲个不停。腹部有黏糊糊的液体正在流动，顺着裤管流入大腿上。我的脸被破碎的玻璃割伤，猩红色的液体如同一块红盖头，遮蔽了我的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汽油味、和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当时昏昏欲睡的我认为，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我艰难地解开安全带，尝试性的活动四肢，但稍一使力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反馈来刀割一般的剧痛。我就像一个刚刚缝补过的木偶，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烧焦的味道越来越重，并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恍惚中我也可以感觉到车厢中的热量再持续升高，不停作响的声音很显然来自后排的某一个地方。

“他妈的破车，就不应该贪小便宜的。”我绝望又无奈地小声自嘲道。

缓缓闭上眼睛，我知道，我死定了——但没有想到是这种死法——被活活烧死……

耳畔传来激烈的敲砸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发现有人正在砸挡风玻璃。一下，两下，三下……如同雷鸣的战鼓，向死神发起了最终的挑战。血色的模糊中，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硬是将挡风玻璃砸开了一个大洞，他看了看我，然后毅然伸出双臂，死死拽住我的手，把我往车外拉。

那是一双布满硬茧的老手，粗糙如树皮，但强劲有力，带入炉火般的温热。手的主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往外拽我。其实我也很想响应他，和他一起用力。但我实在是使不上劲。或者说，心中的某个我，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爸！爸！快出来——’车外不知远近的地方有个年轻的姑娘在不停地叫喊， ‘车着火了，爸，你快出来呀。’

就在这时，车后突然一声巨响。事后我猜测，可能那只是轮胎燃烧爆炸的声音。但却让在场的无数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就连那双拉住我的大手，也能明显感到一丝颤抖。

我微微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那张苍老黝黑的国字脸，我终生难忘。

‘大哥。’我不知那来的气力，开口说道：‘放手吧。快走吧，别，别拖累你。’

‘兄弟，’中年男人边拉边对我喊道，‘和我再说说话，可千万莫要睡喽。一定得坚持，活着比啥都强呀！’说话间，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大脑受创反应不过来，也可能真的是被大哥的话所打动。

‘兄弟，坚持，一定要坚持喽！’大哥接着说道，与其说是在给我打气，倒不如说是在自己打气。

最终，我被连拖带拽从侧翻的车厢里拉了出来。之后我才从交警的口中得知，我被拉出来后就过不到一分钟，火魔就烧至驾驶室，随即将整个车厢全部吞没。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蓝天，耳畔似远似近处，警笛不息。

我在医院躺了半年多。除了睡觉，清醒时，我一直在考虑那个大哥的话。到最后，我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曾经想过求助警方和媒体，希望能找到这个好心人，我要当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但就在我即将出院的时候，我明白了。与其对他的千恩万谢，倒不如，做点更实际的事情。

所以，”我对面前死里逃生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微笑，“我把你救出来，并和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也一定要坚持，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