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有位好朋友,叫惠施,被尊称为惠子。虽然两人是好友,但思想却很是不同。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思想的差异,不妨碍友谊的亲密,思想的碰撞,必然能擦出新知的火花,君子是很享受这种智力体验的。
惠施与庄子的思想不同,首先在思想的来源上,或者说是在思考方式上。与孔子、墨子相比,庄子更接近孔子,思考问题都是从人生体验上来,而惠施更接近墨子,喜欢理论思辨,这与后来西方所谓的逻辑方法接近。惠施在逻辑思维的路上走得更远,当时的江湖外号是“辩者”,后世称之为“名家”。说起辩者,其实西方也有这样一位好辩的人,那就是苏格拉底,他的方法被称为“辩证法”,当然这个辩证法并不是我们哲学课上讲的与“形而上学”相对的那个,而是比较原始意义的方法,通过逻辑辩论来论证之法。
其实庄子和惠施都有个爱好,喜欢讲万物一体。但是方法不同,庄子从人的心理角度分析,惠施则是从语言涵义上分析。庄子认为,语言并不能准确涵盖人的心理,有时即使你在嘴上、在语言上辩论取胜,但是失败的一方可能只是嘴上说不过,心里并不服气,这一点正是辩者的短板。(《庄子·天下》:“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
比如在“鱼乐之辩”中,惠施那句反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即是明知庄子知鱼之乐而发问,本身就自相矛盾了。
名家的代表惠施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公孙龙。
虽然都是名家,但两人主张却不同。惠施喜欢把异说成同,公孙龙喜欢把同说成异。公孙龙最有名的论断就是“白马非马”。西方的穆勒有《名学》一书。名学认为,名词有内涵和外延的差别。就内涵而言,当然是白马非马。但是就外延而言,白马当然属于马。
公孙龙的另一个著名论断是“离坚白”。面对一块石头,眼睛只能感受到其颜色之白,而对坚硬无感;用手触摸,只能感受到其坚硬而不能察觉其白色。于是就有了他的“名实论”。
于是,同样说“石”,看见的只是就“白”而言,摸到的只是就“坚”而言。所以,两者“名同而指不同”。“石”一名之内,并不能同时包含“坚”和“白”,所以,他主张“离”。
钱穆认为,公孙龙虽然是名家的一员,却是用名字言辩来推翻名字言辩,把名家的基本理论推翻了。庄子虽然不从言辩出发,但是并不抹杀名字言辩的作用。所以他说,“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又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换句话说,言语无法准确周全地表达我们心里想的意思,我们在意的当然那未尽之“意”,而非语言这个工具本身。可是公孙龙似乎认为言就是意,两者划等号,如此一来,结果就是意尽于言,意死于言下,结果是因言失意。
从思想脉络讲,先秦名家从墨学转变而来。惠施和公孙龙都对墨家的精义做出了支持和帮助。我们知道墨家主张兼爱,理论依据就是“天志”,一个有人格的天帝的意志。这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就很难得到支持了。(页52)
怎么办呢?
惠施出手,改换论点,说“天地一体,泛爱万物”,不提什么上帝意志了,而是从名言异同的辨析上来支持墨义,教人兼爱。
公孙龙主张“白马非马”,则是从消极方面为墨义解嘲。他说,盗非人,杀盗非杀人。这与“兼爱”之意确实是相合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惠施和公孙龙的正反辩护,都未能挽救墨家的衰落。
墨家遭到了大规模的攻击,尤其是在思想方法上,遭到了庄子道家的抨击,而在人生实践上则不敌孟子。
盛极一时的墨学,终于日渐消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