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勾陈 - 九星反吟

蜀中盆地，崇山峻岭，人迹罕至，孕天华藏于山川水脉，自古多修仙者。
秦岭以南有平原，名为汉川；汉川再南，巴山横亘，有低洼地，名为广元，为蜀地北方门户。
广元背靠大剑山，剑山峥嵘连绵，然有一中断处，世人名之剑阁。
百年前有高人修行至此，察觉此处天华地藏，地脉清气自剑阁外泄，绵延不绝。故在此开宗立派，钻研上窥天机之法，摆奇门，定中宫，设一观以为勾陈，名为藏清，是故历代藏清弟子皆精于奇门八卦，问天卜鬼，踏凶问吉，传说藏清观门人相术之精，能批人天命，传至崇祯年间，五百余年矣。
当世时，时运艰难，西北大旱，山东瘟疫不绝，关中匪患，辽东又有皇太极连年作乱，人人自危，恐天下有变。

崇祯十三年，七月，藏清观。
“近日贫道夜观星象，得一卦，不吉，故请大人来议。”
“不吉？”
“九星反吟，诸事皆凶，怕是天下有大变数......还是趁早带令弟下山的好。”
秦烈不懂星相占卜，但藏清观的神通他却是知道的，掌教道长失态至此，大明朝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天下危亡，秦烈身为锦衣卫千户责无旁贷，只恳请道长传秦烈吉凶变易之法”
“世人只知我藏清观道法高深能踏凶问吉，却不知术士不能逆天改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命如此，不仅你我，怕是这藏清观都自身难保了。”
“道长的意思是关中乱匪，要祸水南下？”
“天机有数，贫道不知。”
“那秦某这就返回卫所，召集力士，击杀匪首，告辞。”

望着远去身着飞鱼服的年轻千户，老道士轻轻摇头，一声叹息酝酿许久却终是没有发出。
“”秦大人纵斩了上将首级，于这天下万万人的凶局又有何用呢?”

七月十二，锦衣卫秦烈设计击杀李自成南征副将，闯军东进洛阳。张献忠伺机转进四川境内，七月十四，藏清观毁于乱军大火，山下村民近百户，三百余人无一生还。

“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秦大人本就在局内，如何拼杀的过这翻云覆雨手？”
有道是勾陈不动，九星反吟，诸事皆凶。
在这乱世末法，众生皆苦，所求皆不得。

一

晓云 朱雀投江

元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乾卦第二，阳出地上，草木嘉谷载天之德，已发生而利于物，造化德失之普也。放心放心这人死不了，哎我说你别理他这么近啊。”

炉火嘶嘶地响，草榻上平卧着一人，削肩长足，虎口老茧发白，重伤之下依然眉头紧皱 ———— 杀手面相，陆晓云认得。手中三株帝钱磨得锃亮，私下又占了一卦，壬加辛，腾蛇相缠之相，此人不吉。

少年眉角朝着床边的医女轻挑，医女径自洗着伤口，头也不抬。

陆晓云自讨了个没趣，“我是说，现在世道也不太平，你说说你，不管什么人都往你家医馆里带，万一是坏人怎么办啊”

尬聊，简直是尬聊，陆晓云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是没话找话，果然又被晾在一边。这世道，就算是再穷凶极恶的杀手，也没有对医馆下手的。人在江湖，刀尖舔血，世上医者本来就少，谁也不敢说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无医可救的倒霉蛋，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一个相貌平平的小医生是哪位高手的救命恩人。峨眉山去年山贼作乱，山下一个郎中不幸被点了天灯。不出一月青城山的弟子就血洗了虎头岗，那些山贼的下场，啧啧啧，据说能止小儿夜啼。

“哼，你说你一个小道士，不在山上安心念经，天天跑来我爹的医馆里插科打诨，不怕你师父骂你？”

“我这怎么叫插科打诨呢，我陆晓云五岁上山，六岁读易经，十五精通各种奇门八卦。你那是不知道，前一阵子剑门太守的公子请我给他占一卦我都没答应”

陆晓云，陆，坤势所在；云，承天德，晓云，天之小德也，大哉乾元，当年师父给他取名，意在上乾下坤生机无穷，唯独忘了一个男人取这么个名字是多么的娘炮。师父说，你会这么想那是凡心未除，先教你奇门八卦，磨练心性，等你正式出家再教你本门绝学。
要说给观里道士划分三六九等，陆晓云无疑是最不招待见的那种。磨炼心性十余年，最后不过三大爱好: 天天开张算卦骗神骗鬼，师父早课上睡的一塌糊涂还有就是没事下山找医馆的姑娘没话找话。“为师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倒霉玩意” 师父拿他没办法，清规戒律都管不住他，这可不是生机盎然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那行啊，你就给我算算本姑娘什么时候运走桃花，要高的，帅的，还富贵的那种”

“贫道一日只卜两卦，一为天地，一为世人，刚刚为了你那个好死不死的病人已经算了一卦，施主这桃花啊，我今天反正算不出来，不过看相批命，贫道还是懂一点的”

“诺？看相？”

“嗯，看着面相嘛，姑娘你想得真美”

“你你你。。。。。就你这个德性，就是你们藏清观教出来的道士吗”

“我这不是还没出家嘛，要不然师父怎么只教我奇门八卦骗神骗鬼，不教我绝世武艺”

“你总归是要出家的咯，藏清观不外传的两大密宝，奇门上窥天机，剑术万夫莫开，哪个少年不动心，上次梁公子找你算卦，我可听他说要说能学到你师父一半的本事，他宁可连父亲的爵位也不要了，立马出家”

“他是他，我是我。我嘛，要是我娶了亲，不就不出家了嘛”

“哦，你又在想着要你们家给你找个高挑肤白貌美身材好的色目女人了是吧”

“那也，，，不至于。缘分嘛，到了的话矮一点黑一点身材单薄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我去你妹的陆晓云”

水面传来四下落水声，三小一大。

“姑奶奶，就算我错了，你也没事别扔我的三帝钱啊”

小河潺潺的流水沁凉沁凉的，蝉鸣透过阳光，女孩挽着裤腿坐在岸边。脸上正怒着又被水花溅起一阵红，压着喉咙底底的嗔

“你要是真娶一个那样的色目女人，也不奇怪吧”

上乾下坤，生机盎然。陆晓云的前十七年都是这样的夏天。直到凛冬到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七月十四，剑阁

天盘丁奇，地盘六癸，丁属阴火，为南方朱雀，癸为阴水，似江河，朱雀投江，大凶。大难临头。

不对，绝对不对，汉中匪患，自北金牛道入蜀，有剑阁天险，梁氏守蜀道，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绝对不可能这样凶险。

“梁兄，借我匹快马，我有急事要回观里，你那卦前程，我改日一定为你算”

回观里，找师父，师父道行高深，就算真的大难临头，师父也一定有办法!

藏清观内，火光冲天，无数的黑衣人，无数的火箭。

陆晓云腿像灌了铅一样，怕，怕的要死，他又不会武功，只能站着发抖。

大师兄步踏魁斗，七星剑一剑斩了五个剑客，抽剑回身，被一颗轰天雷炸成了碎肉

剩下七个师兄围成剑阵，第一波火箭袭来，剑气纵横，滴水不漏，第二波，依旧是岿然不动，到第十波火箭过去，全都没了气息。

师父的剑光迅如闪电，三清坛前二转身，黑压压的刺客已经倒了一片，一招长虹贯日，又清出身前数丈的敌人，黑衣人倒了一片又一片。

师父! 师父果然能平了这些肖小!

“快逃!”

师父一声未尽，夜空里传来嗖的破空声，一柄神臂弓的长箭不知从何处击出，把师父钉在土墙上，人坛俱碎。

陆晓云终于拔动了自己灌铅似的腿，拼了命往山下逃。快占卜，生门，找到生门就能活!

生门在哪啊？自己的三帝钱根本找不到生门。

观前八个师兄七零八落，三帝钱散了一地，定下中宫一一看去，一卦生门所指皆是一卦死门。冷气顿时贯彻全身。
完了。
八门皆休雀投江，必死之局，求生无门。

不管了，反正死定了，去医馆。

藏青村，户不过百口，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贼人一炬，可怜焦土。

地狱是什么样子的?

刀兵声，哭喊声，烈火烤的茅草噼啪作响，村里没有活人了。挑水的阿吉半个身子趴在井边，另一半不知在哪，卖煎饼的老婆婆被一柄长剑钉在门柱上，死不瞑目，老郎中胸口开了大口子，被挂在门梁上随风摇摆，小医女躺在草榻上，没了气息，衣衫不整，随着茅屋一起燃烧。

哭已经哭不出来了，陆晓云只觉得喉咙干的冒烟，忽的又是一热，一句话没说出来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长剑从他胸中探出3寸头，又倏地拔出。他努力的挣扎出碎碎的几个词，“阿言”，“阿言”，意识消失之前，耳边传来一个厉鬼般的声音

“这个姑娘，很润”

“阿言......”

七月十四，剑阁遇匪乱，藏清观九道士连同周围村民三百余口无一幸免。藏青村从此灰飞烟灭。

二

梁飞 白虎猖狂

师卦，地水师，坤上坎下，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

师，众也，贞，正也，正众可以王，吉；然则地势临渊，凶

陆晓云是个非典型的小道士。穿粗道袍，饮涩茶水，修没人懂的奇门，不争，不显学，不习武，不为人谋划占卜，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悠悠哉哉混完一天然后去找小医女尬聊。

梁飞是个非典型的二世祖。梁氏世代守剑阁，明明是将门虎子非要换身青衣做江湖人。梁飞爱喝最烈的高粱酒，穿最艳的大红袍，练最狂的虎牙剑，快意恩仇。一柄钢剑名为白虎，比寻常钢剑长3寸宽2寸，挥舞起来如白虎下山。猛，刚猛无匹，汉中武都，无人能敌。

简直就是契丹人萧峰，第一眼见到梁飞时，陆晓云这样评价他。

梁飞总是对陆晓云说，你要么跟我一起闯荡江湖，要么跟我一起做我爹的左右手，你做谋士我做大将，一起把功名利禄挣了多好。

梁飞又总喜欢板着脸色说，陆晓云你要是落了草，投了敌，可千万别用你的三帝钱算卦的本事对付大明，否则我白虎口下可不留你性命。

一身江湖气息的少将军跟一身屌丝气息的小道士是好朋友。

以前梁飞还是青衣的时候，数几次遇险，被小道士用三帝钱找出一道生门，逢凶化吉。有时候梁飞总忍不住想，以后有了孩子就别让他学武了，江湖险恶，沙场凶险，送去跟这个小道士学点踏凶问吉的本事也不错。

踏凶问吉，踏凶问吉，陆晓云你个神棍，你这本事去哪了？

七月十四，梁少侠定亲，退隐江湖，回剑阁继承父亲爵位，做回梁少将军。自古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梁府请来藏清观陆道长求一卦前程，然卦象有变，晓云急去。

是夜，斥候来报，藏青村匪患，凶多吉少。

次日晨，梁飞带卫队赶到，只见满目疮痍，到处焦土，无人生还，清点藏清观，只找到帝钱二十七枚。

妈的，梁飞知道自己是暂时是当不了梁少军了。

明明昨天还在喝自己的喜酒，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那个藏清观上最吊儿郎当的小道士，与世无争，好活一天是一天小道士就这么没了。医馆前不知什么东西烧焦了，就剩下一黑漆漆的灰，谁知道是小道士的还是小医女的，反正医馆也被烧成了一堆灰，除了焦炭，什么都没剩下。

“你们回去告诉我爹，孩儿还有江湖事，办完了就回去协防关阁”

一个字一个字带着怒，怒气里只写着一个字——杀。

这些杀手带着火器强弩，不是普通的刺客，有边军势力在背后。此地离关阁不足百里，醉翁之意不在酒。

“告诉我爹，立刻集结兵马，加强守卫，这几天可能不太平”

然而梁飞不是郭靖，放下小仇小恨，即刻回去协防关阁的事情他做不到；他是梁飞，水泊梁山的梁，红袍飞扬的飞，武都城以北快意恩仇的青衣侠客，有人杀了陆晓云，他就要取那人的命，老虎怒了，要吃人。

“我说这位施主啊，我看你眉目不凡，身上有大气象，不如贫道为你卜一卦如何”

“你个死道士，你他妈还欠我一卦呢”

天盘六辛，地盘乙奇，白虎猖狂，主变动，大凶。

汉中，八月初五

“我要你手下的黑衣七匹狼，一个八百两，老规矩，定金五成”

崔爷那副玳瑁眼镜把他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他的神情，细口呡茶，似笑非笑，典型的商人，诈。

“梁先生，花爷跟崔某是生死兄弟，再说崔某手下一共就这点好手，您这都要走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啊”

“花二一死，他的家产归你，以后长江一路，你再无敌手”

“我崔某手下任梁爷挑选，一人一千两，定金一成”

“成交”

崔金在成为崔老板之前据说以前是个黑衣，一把绝影刀不知藏身何处，见刀者死，二十岁时与关中群雄争锋，无人能出其右，传说有藏清观道士云游至此，相之，称其命格青龙。数年前翻身一变，从黑衣青龙变成了老板崔金缕，川陕最有实力的黑衣掌柜，世人称之传奇。

汉中，八月十五，大雨，黑云遮月，九星黯淡。

花二静坐在堂前，门外属下的喊杀声渐渐稀疏。花二爷想到过这么一天的到来，黑衣组织向来是谁出钱为谁卖命，这次虽然做的有点过，但是天下有变，要保自己周全，站好队，投名状是少不了的。不过，就凭这么个年轻后生，花二爷心里踏实的很。

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而自己是下棋的人。

到目前为止，一切还都在计划中。棋子们的进退杀伐尽在掌握。

湖南请来的风水大师说过，花城靠水，地水师，正众则吉。然而现在黑云压城城欲摧，地势临渊，吉凶之势易也。

金缕屋七匹狼破门而入的时候，花二爷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棋手了。

也罢也罢，自己不仁，怪不得别人不义。

落花神英剑法，自空中展开，一招中能有四种变化。除了绝影刀法，汉中以内再无敌手。长剑向右击出，忽腾闪转，四式之内躲开了狼群合攻的第一波，杀两人，破势，后背中一剑。再由上劈下，斩狼头，双狼从侧面偷袭，左臂又中一剑，肌腱尽断，剑身空转，将偷袭的双狼牙一齐封喉。第三招，向左突刺，惊退了趁虚而入的狼爪，长剑倏地停住，再斜劈，剑身从刺客右颈砍入，左肋砍出，不管右肩被刺，转身回刺，用尽力气把最后一匹狼钉在墙上。

四招之内，川陕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只凶兽全军覆没。

还是老啦，神英花二当年仅一招之差输给青龙崔五，想不到如今干掉崔金缕的七个小娃娃都如此费劲。

等等，不只有七匹狼！

闪电劈空，电光火石间花二的落英神剑被白虎一击截断，厚重的剑身像重锤一样砸断了花二的脊骨。

真的是老啦，怎么就没察觉到呢？

花城外雷雨交加，花二的家产梁飞是不感兴趣的，全抵做七匹狼的出场钱也无所谓，老虎吃了人，该走了。一切顺利，除了花二死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回风流雪，不动如山”

拖着大剑，一路划出斯拉斯拉的声音，花城大门外，落雷闪电中，有人。

崔金缕摘了墨镜，一身漆黑的劲装，一柄长刀像长在手中一样，幽幽地泛着绿光，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说话。

落雷声中藏着城外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金缕屋的黑衣箭队已经包围这里了么？

原来是崔老板你早就算好这一切，把我当枪使了一道么？

静

静的可怕，杀机在酝酿。

风在动，雨在动，唯独二人不动。

下一次电闪雷鸣就是生死之时。

“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

崔爷还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手中绝影指天，像阴司的判官。

绝影刀，见者无生。

“来”

这是跟死人说话的语气。

十年前，有藏清观道士云游汉中，偶遇黑衣刺客崔五，以三帝钱卜之，天盘六戊，是东方青龙之相。天盘六戊，地盘丁奇，青龙耀明。无可限量。后来崔五几度改换门庭，一路做大，摇身一变成了金缕屋主人崔金缕。世人皆惊于藏清观相术奇妙，又叹崔爷果然是东方青龙，英雄无双。崔五成了崔爷，将那黑袍换了金缕衣。青龙蛰伏，再现人间，厉气更甚。

然而崔爷不知道的是，得了三帝钱下命盘批词的不止他一人。

“且让贫道给施主看看，卦象说你是西方白虎......”

"然后呢？没了？"

“后面的卦辞我给忘了，萧施主莫怪”

“你这骗神骗鬼的小道士，什么萧施主，且吃我一掌！”

天盘六辛，命格白虎。刚猛无俦，大开大合，无坚不摧。虎啸山林，千山鸟飞绝，万物生灵皆寂寥。

就算你赢得了青龙绝影，又逃得出黑衣箭队的包围么？

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主变动则大凶，小道士，我且信你一次。

天雷炸开半里乾坤，龙腾云，虎咆哮，绝影剑在，龙吟冲霄。

雨磅礴，风怒嚎，猛虎下山，青龙摆尾，地动山摇。

西方电闪，东方雷鸣，

白虎对青龙，

虎牙剑对绝影刀，

生死之战，只有一招。

“铛”

第三声雷响，原野空寂寂，只有一人复立。青龙白虎都做尘土。

九星伏吟虎猖狂，地盘大凶，众生皆苦。

九月，趁剑阁守将丧子，乱军由汉中强攻剑门关，梁老将军拼死抵挡，乱军死伤无数，撤。汉中兵荒马乱，金缕屋群龙无首，高手尽走，十年积累的金银财宝被抢掠一空。流贼向东，关中以东赤地千里。民不聊生。

三

崔五 青龙伏吟

恒卦，巽下震上。象传初六，浚恒之凶，始求其深也。
巽字为风，震宫主雷，风雷相与，恒利也。

七月初一

天地悠悠几十年，遇到过多少剑客？
崔爷细细地嘬着热茶，歪头听曲，兀自轻轻问了句，石英墨镜遮着，就算相识多年的花二爷也看不透他的表情。
记不清了，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虽然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在人前出手了，崔爷还是这样的自信。
嵌着金线的袍子在日光下反出一丝一丝的闪光。金兽炉里冰片加上麝香的味道随着唱腔弥散开。花二爷跟贵客落座两边。金缕屋，有川陕最好的歌姬，最副盛名的七匹狼，连窗框都涂着金粉，金玉满堂。
杀人，并一定要自己出手。
这是崔爷脱下黑衣当上金缕屋老板之后醒悟的第一件事。
二十年前，崔五还是汉中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黑衣。替高级杀手干最脏最危险的活，却拿最少的银子。可惜了一身好武艺，平白养肥了一群肥猪。
不知接了多少单，杀了多少人，崔五才攒够打擂的钱，报了个青龙的名号，据说这外号还是一个落魄野道士给起的，没人看好他。
十年一度的刺客死斗，来自川陕各地的几百名无名黑衣，三日之内互相拼杀，活到最后的三个扬名，从小喽啰成为一代传奇，可以投靠最大的组织，开最高的价码。
绝影刀在手，闻者色变，见者无命，一路杀到最后的三甲，最后一场了，对战落英花二。
落花神英剑法，自空中劈出一招之内可有四种变化，落英缤纷；可是绝影刀快，青色刀身飞舞，好似风雷交加。
第二百四十一招下，二人对刺，回风流雪对暴雨梨花。
回风流雪，第一剑流雪在斜刺破防，杀招却在转身腾位，眨眼之间正中要害的第二剑回风上。
回风破乱花，绝影刀架在花二颈上，落英剑还在崔五额前一寸，花二败。
此战，崔五花二扬名天下，结为知己。后来各自因缘际会，数年间都做了黑衣组织的老板，称霸一方，两个小卒子，成了两个传奇。
青龙伏吟，内敛守位则吉。
崔金缕屹立汉中数十年，早就修炼成了一个合格的商人，什么人命啊，天理啊早就不在乎了。
所以来客用蜀地做许要他跟花二爷搞定剑门守军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蜀地遭兵灾，关他什么事？越是乱世，他们这个营生才越有生意。
梁老将军治下剑阁滴水不漏，唯独他那个宝贝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全是破绽，从这后生下手，轻而易举。
一品茶的功夫，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所以花二爷提出，根据线人来报，藏清观与梁飞来往甚密，可从此下手的时候崔爷只是似笑非笑的晃晃头。
呵呵，花二爷果然厉害，只是比起自己还是要慢半拍。
做人命生意久了，很多道义啊底线啊就都看淡了。
所以趁夜屠了藏清观，老弱妇孺一个都别放过，越惨越好，激梁少将军出关的计划，崔爷头也不抬就这么说出来了。
“崔五啊崔五，藏清观的道士当年对你可有知遇之恩啊，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
“花二啊花二，你这个年纪怎么还这么天真，能活到现在真是命好”
自己今天的一切，那是自己一刀一个人头攒下来的，要是当年没拿下魁首，或者这些年不小心翻了船，命格青龙又如何，世人最多唏嘘几日，自己什么都剩不下。那些道士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把个人的奋斗归功与命盘的进程，要是那帮道士真的能上窥天机，能算不到自己大难临头，命不久矣?

七月十五

那帮道士果然是没能算出自己的死法。
梁府的后生果然不知天高地厚来寻仇。
“天下如棋局，世人为棋子”
“而你我是下棋的人”
崔爷的墨镜被热茶蒸出一片雾气，金缕抖擞，他就喜欢这样，对手每一步都被自己算中的感觉。
“我可听说那后生可畏，一柄大剑挥舞起来无人能匹，颇有二位当年风范，崔花二位老板打算如何办他 ?”
“昨夜我命手下露了身法，只待他来花城寻仇，崔爷与我伏击他便是，到时把他脑袋绑在破城箭上，老将军这关楼可就难守咯”

“待大王攻下剑门天险，取得蜀中，武都以北尽归两位掌柜”

八月十四夜

金缕屋，点将堂，七匹狼单膝跪地，听候派遣。
“见到花二爷，替我向他问好呀”
汉中格局，金缕屋主东北，门下多关中刀客，落花城主西南，门下多川北黑衣。
站在一幅金丝秀的川陕地图前，崔爷斜着头，忽地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计划，要变。

“将来武都以北尽归二位”

呵呵，尽归二位，二位怎么分呀？

花二啊花二，既然都有人找到我拿你的性命了，崔某一届商贾也不推辞了吧。
这么多年称兄道弟，再装下去没准崔某就真的相信了。回风流雪之下多让你活了这么些年，如今崔某带着黑衣箭队还有门下最强的七匹狼来送你，够意思了吧。
花二啊花二，你是不知道那年那个云游道士给我下半生的批词，东方青龙，伏吟内守则吉，出动，西方大凶。如今我要应天下而变，你不死，我睡不着。

八月十五夜，雷雨交加，黑云压城

花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弱了，崔爷摘了墨镜，静静伫立在门前。等着最后的好戏。花梁死斗，七匹狼要是能坐收渔利自然最好，要是七匹狼不幸打没了，也不打紧，黑衣以后再慢慢培养就是，不论谁最后从这大门出来，以逸待劳，自己都有必胜的把握。

真是后生可畏。
想不到这小子来的时候居然没带自家兵马。
想不到这年轻后生出来的时候居然没带重伤。
最想不到居然是七匹狼跟花二先同归于尽。
啧啧啧。
这样不错的后生要是废了，还真是可惜。话说回来，绝影好久没杀过如此俊俏的好手了。青龙伏吟许多年，如今戾气更甚一层。
“来吧”
炸雷劈开半片乾坤，虎啸龙吟，地动山摇，
东方雷鸣西方电闪，
绝影刀对虎牙剑，
刀光剑影，一招定生死。
“铛”
万物皆寂寥。

绝影果然无敌，一刀流雪中刺绕过白虎的防御，佯攻变主攻，中左肩，废他左臂，回风一刀，直取命门。
一招下，绝影刀头离对手颈前一寸，而白虎已经从右侧贯穿胸膛。
白虎大剑，剑身比平常刀剑长三寸，宽两寸。
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自己虽然快了一招的先机，却没快过两寸的距离，
想不到这后生自起手到左肺被刺，竟纹丝不动，从头到尾一个姿势白虹贯日。
想不到自己最后使出来的，是要转身再前刺的回风流雪。
想不到是自己硬生生撞在了对手的剑上。
青龙伏吟，出动，西方大凶，原来是这个意思。
花老二，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三声雷过，复立一人，青龙白虎皆归尘土。

崔金缕身死，梁飞重伤不治
九月兵乱，剑阁无事，汉中大难，金缕屋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四

秦烈 玄武入墓

蹇卦，下艮上坎。初六：往蹇，来誉。
坎为水，艮为山。山高水深，困难重重，人生险阻。

鹰的视角是什么样的？
从汉中向南鸟瞰过去，大巴山脉如卧龙藏地，一路奇绝高险延绵不断，直到悬崖似的大剑山。峭壁那边便是低矮的蜀中盆地。昔日武侯于此地峭壁中断处，倚崖砌石为门，谓之剑阁，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如今关楼之上，黑纱素缟，天色惨白，草木深。
秦烈坐在案前，解了飞鱼服换做将军甲。细细地想着多年前上山求道长给自己的批词。
山高水深，困难重重，人生险阻。
绣春刀横在一边，刀鞘斑驳。
这些年，真是艰险，真是无奈。
五年前，汉中两大匪首联手灭藏清观，自己带卫士赶到时只见焦土。
梁少将军在花城遇袭，自己破了金缕屋的伏兵，却只带回少将军的尸骨。
上月乱军又攻剑门关，自己集结各处英雄草莽散兵旧部，前来支援时，老将军已经力不能支，只在临终前传下遗命：“锦衣卫千户秦烈接任剑门关守将，人在关在，关破人亡！”
每次都赶不上，主邢狱暗杀的锦衣卫每次来救命，都只赶上奔丧。
秦烈觉得很讽刺。
那年自己送胞弟秦霜上山拜师学艺，偶遇恩师梁老将军之子出游藏清山，三人各得了藏清观掌教一卦批词，秦霜为朱雀，生生不息；梁飞为白虎，猖狂不羁；自己为玄武，厚重绵长。
玄武，北方水神，每次救火，都只见着断壁残垣，一片焦土。
山高水深，人生险阻。
秦烈看着自己的绣春刀，又觉得很无奈。
这些年东奔西走，在西北乱军，大明朝廷，建州女真之间勉强斡旋，刀下不知死了多少军头鞑掳。手刃乱军校尉以上三十余人，刺杀乱军将领逾十位，联合黑衣刺客毒杀建奴贵族二十余。可惜也没能为奄奄一息的大明续上一命。
”一个人的命运啊，除了个人的奋斗，就不考虑历史的进程吗？“ 秦霜曾经总爱这样与他开玩笑。
逆势而为犹如逆水行舟，你秦烈刀法刚猛，抗的过天下大势么？你杀了那么几个将领贵族，就能挡得了历史的大军车么？
建奴入关，闯王破京城，天下之势，大明真的要亡了么？
祖宗基业，千百年来的汉家天下，就这样要拱手让与鞑虏么？
胞弟，妻女，父母，恩师都死在乱兵之手，自己什么都没了，除了心中的大明，可能什么都不在乎了。
剑阁峥嵘而崔嵬，古往今来不知累了多少人命，而自己也会是其中一把白骨。
好累。
但是还是不甘心。
蹇卦，下艮上坎，利见大人。初六：往蹇，来誉。
有高人相助则吉，小人相伴则凶。
时机就在今日，那人就在眼前。
按自己命里批词所言，凶吉祸福在此一举。

来使是洪承畴大都督座下第一谋臣，
来使是藏清观道士，姓陆字爻名晓云。
来使是来劝降的。

““天下为刀俎，我辈为鱼肉，自天启皇帝以来二十四年间，死了多少人？大清已经发兵入蜀了，秦大人要做挡车螳螂，只是徒添死伤而已，做个好人吧。”
“这就是阁下从闯军改换门庭归顺建奴的理由么。”
“秦大人可要想好，殊死抵抗，八旗兵怒了可是要屠城的，秦大人可以为国捐躯，那些无辜的百姓也要随着去殉葬么，到时候百姓都死光了，就这么一座关阁，秦大人再死守下去又有何用呢？就为了那个已经救不回来的大明朝？“
秦烈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说不出话。
怎么自古劝降都他妈一个套路，
这个套路，自己还不得不吃。
“你们藏清观不是最擅长上窥天机么，来劝降怎么也不找点什么天命所归的理由啊”
陆晓云苦笑着，宽松的道袍排出三枚帝钱。
“当年陆某在藏清观学艺，山下遭了兵灾，陆某拼死才捡回一条命。要是藏清观真有通天的本领，掌教会不知道大难临头，生路无门？”
“ 说句真心话，秦大人是李某真心实意敬佩的人，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秦大人有意，陆某愿做伯乐，秦大人好好考虑，生灵涂炭还是加官进爵就在一念之间。李某告辞。”
秦烈怔怔的出神，陆爻心里已经有八分把握得手了。剑阁拿下，阆中以南再无险可守。这样也好，少点抵抗就少点屠戮，自己归顺建奴，甘当说客被万人唾骂，不过也就是希望自己能做个好人，多挽救点无辜百姓。
饮尽杯中茶，陆晓云慢步走下关楼，只觉得物是人非，忽然间一股苦味从胸口传至喉头，足下一软，再没站起来。

凶吉祸福在此一举，开什么玩笑。
大明朝有守国门的天子，自然也有守关阁的千户。
“陆道长，你可知道多年之前你我有过一次相遇，不过你在明，我在暗。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陆道长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么。
陆道长当真以为就算我们放弃抵抗，这些满人就会对汉人放下屠刀么。
陆道长当真以为秦某认不出你是谁么。”

五年前，剑阁藏青村

“晓云啊晓云，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医馆的姑娘啊，我这几日暗中观察，看她对那个黑衣刺客颇为动心呢，要不然你跟姑娘明说了，要不然你就回千户所帮我做事，等你做到总旗，迎娶色目女人的事，大哥帮你解决。爹要你赶紧下山还俗，把名字也改回来。上次爹听说你为了学占卜的本事把姓都改了，差点提着刀来找你师父拼命。”
“大哥啊大哥，你说你一个锦衣卫不好好查案，来查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医馆了。”
“你去也没用，小医女跟小刺客去上山看星星看月亮去了”
“哎哎哎，你去哪啊，去捣乱啊？”
“我去剑阁，喝喜酒总行了吧”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
你真以为你这出偷天换日，没人看出来么。
好久不见啊，刺客先生，沈浪。

顺治初年，清兵入蜀，剑阁守将秦烈杀劝降使者，率部死守，宁死不降。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激战一月余，关破，守关将士无一人临阵脱逃，关在人在，关破人亡。

五

沈浪 腾蛇相缠

困卦， 坎下兑上，一阴，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岁不觌。
坎下为阴泽，兑上为阳水，大泽漏水，君子处穷困之境。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藏清村，医馆草庐，月上西楼，相思树下，蝉鸣了了。
“在下以为道长与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是么？”
草榻上那人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烛光里，是黑衣俊俏的脸，颀长的身材。
小医女头枕着窗沿，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明月光，噘着嘴。
“你见过哪个道士娶亲的？他那个德性，真是要还俗了，恐怕定是要娶一个明眸大眼肤白高挑的色目女人才肯罢休。再说了，堂堂七尺男儿，连武功都不会。这个世道，怎么让人依靠啊”
“那道长真是走了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在下真为他可惜了”
“怎么讲？”
“我以为姑娘是沈某平生所见，最单纯，最美丽的女子”
“那个......你的药熬好了，我去给你盛去啊”

真是个可爱单纯的姑娘，沈浪这样想着。

那年，自己十六岁，胞妹十二岁。
父母死在乱军刀下，三个丘八围住小妹，一个按住自己，要自己眼睁睁看着小妹被这群牲口糟蹋。
打不过，挣不脱，连眼睛都闭不上，沈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人。他恨。
生在乱世，当真没得选么？
忽的剑气纵横，落英缤纷。
“没事了”
一招之内，四人命丧当场，是一个黑衣救下了他们。
“天下为刀俎，我辈为鱼肉，还不快走”

落花城，秋风萧瑟，点将台下跪着一人。
“花爷仁义，在下沈浪，愿拜在落花城门下，为花爷驱使，万死不辞。”
“当真想好了？ 入了江湖，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花爷对在下有救命之恩，父母教诲，知恩图报，沈浪不敢忘。”
花二停下摆弄棋子的手，这年头，为了生计改行做刺客的人不少，为了报恩的却闻所未闻。
这个后生啊，有意思。
一如自己年少时，当真相信如此朴素的仁义道德。
“你今日为了报恩入我门下做黑衣，他日我命你去杀无辜之人，你去的了么？”
“这......”
沈浪才发现自己没想那么多。
"罢了罢了，你跟你妹妹现在落花城安顿下来，从今以后你就跟着立秋阁训练，以后不给你派遣杀生的活计就是，你想做好人，成全你了"
自己是为了报恩，若是不涉生杀，自己还是可以做个好人的。
直到很久以后，沈浪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幼稚。

“啧啧啧，美男计，知道为什么就你赶上这等好事么？”
“花爷神机妙算，沈浪不知”
“因为你是立秋小阁长得像好人的后生里最俊俏的。到了地方，本色出演吧”
一剑下腹，一剑左肩，力道自己控制的很好，死不了。花二爷很满意。
“把他扔到山下就回来等消息吧”

“沈浪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数这堂前的花，一共三十一朵。”
“怎么会，我每天亲手摘的，不多不少，就三十朵。”
“因为最后最美的那朵，是姑娘你呀”
“沈浪！不理你了！”
真是个，好骗的姑娘啊。
也不能叫骗吧，自己多少还是喜欢她的。那小道士又不表白，自己跟姑娘郎友青妾有意怎么了？不过是自己背景不纯，用点手段而已。两情相悦的事，叫暧昧。
起码，自己现在是真心的。
比那个嘴上说着以后要娶色目女人的小道士要真诚的多。
把自己想知道的问出来之后就离开吧，沈浪下定决心了，尽量做个好人，否则道长也太可怜了。

藏青山上风细细，云影朦胧月婆娑，鸟语花香。
“今日，沈某是来与姑娘告别的。陆道长似乎并不喜欢沈某，听说他还叫姑娘小心沈某来着”
“你别听那个小道士瞎说，什么什么腾蛇相缠，被人欺瞒的鬼话。他这几日不正常，天天走后山的小路跑来医馆烦我。阿言还想听沈大侠给阿言讲讲江湖的故事呢？”
“后山的小路？”
沈浪心头一紧，想不到这藏清观上窥天机的本领竟是如此神奇，随即又变了平静安好的面相，柔声问道
"这藏清观的山门依奇门遁甲而建，他要是每次溜出来找我都走正门，他师父能第一个抓住他，罚他面壁思过，只有走后山一道无人知晓的小路，据说是他靠占卜找到的生门才不被人发现行踪，这个小道士，成天神神叨叨的。"
小医女说着，不经意眼神对上了沈浪发亮的眸子，随即低下头绕着手指。
“还是跟沈大侠在一起开心”
“那好啊，沈某给姑娘讲讲这天上星魁的传说，不过姑娘也要告诉我这神乎其神的生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爷，这藏清观后山的生门就在地图标记处，只求花爷能留那山下医馆医女的一条性命”
落花城，沈浪跪在点将台前。
“沈浪啊，天下要大变，你觉得我们这回要是做的不让那帮军头满意，等他们拿下蜀地，会放过我们落花城么，那姑娘比起落花城，更要么？”
“沈浪身为黑衣，怎敢妄想，沈浪只想尽力做个好人”
花二起身，抬头看看天，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戏谑。
“真想做好人？怎么不为那天天给你偷药治伤的小道士求情啊？”
“那藏清观的奇门八卦确实神奇，留之后患无穷，沈浪不贪，只求留那姑娘一命。”
啧啧啧，花二心里听着想笑，话说到这个份上，还强装，罢了罢了，年轻人啊，老夫陪你继续玩下去吧。
“那行吧，你现在出发，赶得上就便宜行事吧”

沈浪快马出城，点将台上，崔五与花二对弈。
“老二啊老二，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诲人不倦。”
“老五啊老五，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帮一把，点化一下而已嘛。不杀了他心中强装的那套仁义道德，此人不能为我所用。”
“你的手下这么天真，就不怕他们被真爱策反么？”
“这次行动花某一共投了八个钩子，这个后生其实是表现最差的一个。”
“那你就真由他去救人？”
“你信他去了真会救人？“
”不信”
“我也不信，再说就算他想救，也来不及了呀。”
“老花啊老花，你还是这么多花花肠子。”
确实是来不及，奉花二爷命，金缕屋与落花城的人马比计划提前半个时辰出发。

藏清村，大火。
地狱是什么样的？
刀兵声，哭喊声，烈火烤的茅草噼啪作响，黑衣刺客见人便杀，老人，孩子，还有怀胎数月的孕妇。老郎中胸口中了一剑被挂在门梁上，小医女躺在草榻上，一群黑衣围着，享受禽兽的狂欢。
“沈浪你想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看出沈浪神情有异，铛的一声拔尖出鞘。转眼间黑衣人已经包围了他，包围圈里就只有他跟小医女。
小医女气息还在，已经叫不出声音，双眼已经无神了。
沈浪牙关咬紧，手死死按住剑柄，却拔不出来，浑身在颤抖。自己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拔剑啊，快拔剑啊，自己的手怎么不受使唤了。
为什么自己浑身在发抖？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恐惧？
快救人啊，再不济为她报仇啊！
动不了，就是动不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里发出嘶嘶低吼，快拔剑啊 !
自己为什么这么窝囊，自己只是想做个好人而已啊！
天人交战，瞬间冷汗已经湿透全身。
“啊！”
沈浪终于拔剑出鞘，一剑刺穿了医女的胸口，终于喊了出来，那一声喊的撕心裂肺。
把剑扔到一旁，沈浪抱头痛哭。
“唉，兄弟，告你一声，在你出剑结果那姑娘之前，兄弟们已经玩了她五次了”
那一刻，沈浪终于崩溃了。
眼泪倏地停了，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死了。顶着沈浪这个名字，自己再也做不成好人了。
天地为刀俎，我辈为鱼肉。花爷，生在这乱世，当真没得选么？

藏青村，户不过百口，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贼人一炬，可怜焦土。医女死了，道长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沈浪也死了。落花城的刺客只在无人处寻得一具尸体，认得那是沈浪的衣服佩剑。

次日，官军来探，找遍藏清观只寻到帝钱二十七枚，奇门藏清经不知所踪。
顶着沈浪这个名字，自己永远也做不成好人。
陆道长，你向来仁厚与世无争，帮沈浪最后一把。沈浪给你烧纸。

三月后，金缕屋，落花城毁于一旦，汉中大乱。
次年，闯军势力大起，民间传说闯王得一世外高人相助，自称藏清观道士，姓陆字爻名晓云，负三帝钱，通奇门八卦，运筹帷幄，无往不利。

又过四年，大顺势衰，清兵入关。陆晓云降清。
又一年，清兵入蜀，被阻在剑阁天险。锦衣卫千户秦烈坐镇剑门关，陆晓云请作说客，舌战群雄。

“彼时彼刻，正如此时此刻，对吧，刺客先生，沈浪。”
毒性发作，五脏六腑渐渐溶血，看来自己真的要死了。
看来自己到头来也没做成个好人啊。
陆道长早就算到自己有今天了么。
腾蛇相缠，纵得奇门,变不能安。若有谋望,被人欺瞒。

终

九星反吟，六神皆凶。

乱世无道，唯有末法。
生在这世道，真的没得选。
勾陈不动，朱雀投江，白虎猖狂，青龙伏吟，玄武入墓，螣蛇相缠
众生皆苦，所求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