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时间,一沟柳树,繁密成荫;万花开尽,花絮凋零。桂兰伤时感事,看不得这暮春之景,坐在马车上把头埋得很低。贺老三抽了一鞭子马,马车便颠簸着上了坡道,车后扬起一片尘土。马车转过弯道,忽听得一阵羊叫,桂兰抬头看时,只见一群羊正咩叫着通过路口,把贺老三的马车挡在半道,阳坡下,一个男孩被羊粪埋得只露着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正看得她不知所措,忽然从粪堆里站起来,一丝不挂的身体被暖阳照耀下的羊粪暖得通红,像刚从沙地里挖出来的红皮红薯。桂兰羞得脸红心跳,低头催着贺老三快走。
“我叫魏子义,你是哪儿来的?之前没见过你。”
“你先钻进羊粪里去!”马车依然被羊群挡着,桂兰把头埋得更低了。
魏子义忽地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赶忙又将身体埋进羊粪,只露出头来。眼看着马车爬上山坡,朝远走去。
“我叫桂兰,从黄河那边来的!”马车快要转过山峁的时候,魏子义听见了一声百灵鸟般婉转的回答。
舅舅和舅母已迎了出来,舅舅拿了简单的行李,舅母手牵着外甥女的手,眼圈微红,叹息道:“早该接来的,我那命苦的小姑子,可怜的外甥女……”桂兰听了,不觉落下泪来。舅舅道:“不要再招她哭了!”
进了院子,三眼窑洞映入桂兰的眼帘,月台上晾着草药,浓重的药材味十分刺鼻。桂兰早听母亲说过舅舅是乡里有名的医生,如今见了这般景象,又想起母亲早想回娘家探亲的话,眼圈又红了。舅母掀门帘将桂兰带到东边的窑洞,舅舅放了行李,安顿妻子给桂兰准备饭菜,自己出门帮贺老三安顿车马。
桂兰环顾窑洞陈设,窗前立着一个实木药柜,由于很宽,显得很高,里面放着许多草药,桂兰大多不识,她只听说过什么灵芝、山参,也大体知其形状,但这里头都没有,柜子底下算是大大小小的抽屉,屉面标有纸签,上面写着各色药名,有:黄芪、龟板胶、角茴香、狗肝莱、辛夷花、宝塔菜、补骨脂、诃子皮……不可尽数。
柜子最高层树立着一排医药书籍,有《本草纲目》《黄帝内经》《易经》《黄帝八十一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等。
“我和你舅舅商量,你就暂时住在这间药房里,第一眼窑洞是你舅舅就诊会客的地方,中间这一眼我和你舅舅还有秉德哥哥住。”
“嗯,给舅母添麻烦了!”
“这孩子咋还这么客气,怪可怜的!”说着又把桂兰揽在怀里,不住地用手摩挲桂兰的头。两人正自拥着,忽听得远门被推开,狠狠砸在内壁上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大喊大叫:“娘,我听子义说,表妹来了,在哪儿呢?”
舅母一听,赶紧掀开房门大声道:“哎呀,你这个冒失鬼,门都被你摔坏了,赶紧来见见你妹妹!”
桂兰走出房门,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立在院中,满头大汗,脸色通红,胸脯剧烈起伏。身着粗布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脚蹬千层底儿布鞋。额头狭窄,下巴似铲,八字眉毛,溜溜鼠眼,直看的桂兰浑身不自在。
“妹妹好面相,像是有福的人。”
“表哥会看面相?恐怕是错看了!”
“爹爹讲过一点《易经》,鼻梁高挺,柳眉大口,耳垂厚大,人中清晰,正是福相,不会错的。”
“表哥,看错了,痛失双亲,寄人篱下,哪里来的福气!?”说话时,双眼又婆娑流泪。
舅母看着外甥女如此敏感,赶紧打发秉德,“还不快洗洗脸去,你表妹一路颠簸,想是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说毕,牵着桂兰进了窑门。
“秉德,听说你们家来了客人——”
秉德刚进门洗完脸,就听见子义在院里喊。他赶紧把子义拉进门。“快别说了,我刚刚见她就惹她哭了一鼻子,这会儿还在隔壁窑洞里伤心呢!”
子义悻悻地,也不便打扰,只和秉德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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