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倒数第二张照片上的人是杨子倩,她躺在一张病床上,身旁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医生手里拿着一册文件,白大褂上写着‘城中医院’四个红字。病房靠近窗户的位置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杨叔(杨子倩的父亲),另一个则是城里警察局的老干部刘平。照片中的二人好似在交谈些什么,神色极为紧张。子倩呢?一个人呆呆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无神,手脚被绑在四角的床柱子上,手腕早已被勒出了鲜血。医院为了防止她大吼大叫,还用抹布将她的嘴堵了起来,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疯子。
自从田老去世后,我便觉得老城冷清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起,走得匆忙。刘疯子也不见了踪影,像他那般模样,大约的确(取自《孔乙己》)是会在外面受冻挨饿吧,我不禁有些担心。
天蒙蒙亮,陆无为便来到了茶铺,他搓着双手,到我面前坐下。
“热茶!热茶!快!”无为冲我招呼道,双手合十互相搓揉,嘴里哈着热气。
“红茶?提神醒脑的。”
“都行!我又不懂这些,成心刁难我是吧?”陆无为瞪了我一眼,我没去搭理他,而是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茶包丢进了水杯中。
“喏,自己去加热水。”我将水杯递到无为身前,用手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饮水机。
“这...就茶包啊?”无为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你又不给钱,给你冲袋茶包喝就算不错的了。”我笑骂道。
“或者...”说到这儿我给他搓了搓手指。
“嘿嘿,还是算了吧,就喝这个,免费又健康。”看着他一副奸商模样,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逗他。
他端着水杯,小跑到了饮水机旁,接过水后又转身回来。
“诶,我发现你最近爱笑了,话也多了。”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冲我说道,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所以呢?你是小孩子吗?没见过人笑?”我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一边。
“那倒不是...只是...”
无为在一旁自说自话,我的思绪却早已不在他的身上。我的确变得爱笑了,自从那次去清湖与田老交流后,原本堵在心中的情绪,现在能更好的疏导出来,心中的喜怒哀乐,都言表于色。只是现在又想起田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喂!”无为大吼了一声,“在听我说话没有啊!”
我听到无为的声音后方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算了算了...”无为摆了摆双手,不再理我。
正当我二人互不理睬时,茶铺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我们二人便看到杨叔径直从门外冲了进来,目光向四周探去,好像在找什么人。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看样子十分着急。
“杨叔,怎么了?”无为问道。
“子倩!你们见到子倩了吗?”杨叔的说话时手脚微微有些颤抖。
“子倩?”无为摇了摇头,随后把目光望向我。
“昨天和吴玉在一起的。”我皱紧眉头,依着子倩的性子多少会给杨叔报个平安吧,但此时杨叔却找到茶铺来了,想必是子倩没有联系过他。
“吴玉?”还没等无为说完,杨叔便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扑到了我面前,“吴玉!吴玉是谁?”
“是我们的朋友,上次一起去清湖的。”我略微向后退了一步,“昨天她们在我茶铺里闲聊来着,之后就一起出去玩了。”
“那她!”杨叔正准备追问,手机却突然响铃。
“喂?”我见杨叔匆忙地拿出手机,想必应该是什么重要人物。
“是是是,我是的。”
“好的,我马上过来!”
在和电话那头的人简单交流过几句话后,杨叔便立马向外跑去,我与无为对视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难以置信躺在病床上的人竟是杨子倩。
嘴唇泛白,干裂的唇肉就像被刀割过一般吓人,嘴巴微微张开,可能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哭得通红的鼻头此时看起来就像小丑的鼻子,连瞳孔都望着天花板不曾移动,眼白里满是血丝,惨白和死气布满了她的一整张脸。她就那样躺在病床上,你甚至无法从她的身体上感到一丝热度,光只将目光瞟过去,便觉得十分冰冷骇人。如果是陌生人看到这番景象后,应该会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不再观望。现在的她好像挂着一副‘死人面相’,准确点说,毫无生机可言。
我见一旁的无为攥紧了拳头,并没有安抚他,因为此时我的心中也有情绪涌现出来。我虽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但我知道那应是不安和愤怒。
可喜可贺,除了笑之外,我还懂得愤怒。
“女儿!子倩!”杨叔一直在一旁叫子倩的名字,但此时的她并未理睬杨叔。可能是没听到,可能是不想答应,亦或是无地自容。
“杨桦临先生对吧。”在声音响起后,我才注意到房间中的另一个人,刘平警察。刘警官是城里警局的老资历了,但凡由他接手的,都不是偷鸡摸狗的小案,而是奸淫掳掠的恶性案件。在看到子倩的精神状态后,此时又看到了刘警官,我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对对,我是的。”杨叔额头上的皱纹几乎拧在了一起,整个人微微向前倾斜,迫不及待地想从刘警官的口中知道点儿什么。
“您先别急,我大致给你说说初步掌握到的情况。”刘警官翻开放在小桌上的笔记本。
“今天凌晨两点的时候,轮到我同事小周值夜班。在经过北城一家酒吧后的小巷时发现了你的女儿,也就是杨子倩姑娘。”
“她当时怎么样!”杨叔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希望刘警官接下来说的话与他自己心中所想的背道而驰。
“衣不裹体,昏迷在小巷里,我的同事将她带到了医院并报了警立案调查。”
刘警官的话说完,我的目光便顺到了杨叔的身上。此时的他似乎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紧紧攥成拳,脚死死地踩在地面上。瞳孔不停地左右摆动,紧咬着牙关,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心中的愤怒都是溢了出来。
“犯人呢?”杨叔极力控制着自己。
“还未抓到归案,正在调查。”刘警官见他这般模样也很是无奈,毕竟他也是个当父亲的,深知此时杨叔的痛楚。
“唉。”
杨叔叹了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拳头不再紧握,双脚也微微翘起。整个人瘫倒在了椅子上,好似老了十岁一般,像极了子倩,唯一的不同便是从他的身上还看得到生机,虽然正在慢慢消散。
“我们要照例问些问题,方便破案,希望你配合。”刘警官也是轻声哀叹了一声,从兜里拿出笔。
“恩。”杨叔声若蚊蝇。
“家庭情况如何?”刘警官没有去看杨叔。
“尚还安稳。”
“妻子和父母这方面呢?”
“父母在幼年时便外出打工,后来没了音讯。妻子难产,她保了孩子。”杨叔身上的生气似乎也完全消散了,说出这段话时声音毫无波动,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平淡无奇。
刘警官顿了顿,似乎是为自己的言语冒失而感到抱歉。在我见过的警察里,往往是一些颇有阅历和年岁的警官会在记笔录时发出感叹,而一些二十来岁的新警员则是按部就班地询问,丝毫没有顾及到对面人的感受。当然办案还是第二种的好,不拖泥带水,但总觉得少了些人情味儿。
“你昨天可有出门?”刘警官继续问道。
“没有,一整天都呆在家里面,直到今早发现女儿没在家也没给我打电话时,我才出了门找她。”杨叔晃了晃头,看起来有些疲惫。
“那就...”刘警官刚想说什么,又停顿住了,直接跳了过去,杨叔也并没有在意。
我是知道刘警官想要说什么的,‘那就可以暂且排除掉近亲作案’。可能是因为心中的歉意吧,刘警官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好在杨叔也没有追问。
“你能简单地说说那天一早都发生了什么吗?”
“恩。”杨叔瞳孔微微向上瞟去,看样子是在回忆。
“那天早上因为书店要进货,所以我和子倩都起来地很早。”
“具体时间呢?”
“六点吧。”
“恩,您继续。”刘警官将刚才杨叔所提供的时间写在了笔记本上。
“然后洗漱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我便出去买早点,子倩在书店守着。”
“买完早点回来是几点钟呢?”刘警官追问道。
“七点吧,因为早餐铺子大都在城西,走过去要些时间。”杨叔顿了顿,继续说道,“买完回来时就看到卡车工人帮着子倩在卸货,子倩则是在一旁清点分类各箱书刊。到了下午时,她便去了茶铺。”杨叔说到这儿,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身上。刘警官将杨叔所说的话全部记录完后,也向我看了过来。
怀疑,这是我的第一感受。
他们二人的视线的确是盯着我,眼神很普通,神情很平常,但我确确实实从他们的眼里读出了怀疑,只有无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在意。略微有些感慨和无奈后,我走上前来到了刘警官的面前。
“你是茶铺那小伙子吧,我见过你。”刘警官先是微笑地看向我,随后很和蔼地问道,“叫什么名字啊?”
“阿东。”老实说有些恶心,刚才在这位刘警官身上所感受到的人情味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所以我的回答也是有气无力的。眼神瞥了瞥一旁坐着的杨叔,此时的他也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盯着我,看来他们只认简叔的交情吧。
“阿东啊,我还认得到道哲呢,是你叔叔吧。”刘平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些反感。
“是。”我淡淡地答应了一声。
“那你是在哪儿盯上落单的杨子倩的?”刘平话锋一转,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我没有,我一直在茶铺之中,这点无为可以作证。”原来是为了套我的话,我瞬间明白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心中一股莫名的怒火,那种讨厌的被人锤击胸口的痛感又来了,这次还要更加强烈一些,被人冤枉的滋味始终是不好受的。但随后我就释然了,因为现在配合调查找出祸害子倩的凶手比一切都要重要。
“是这样吗?”刘警官并没有道歉,而是询问着我身后的无为。
“你什么意思?”无为双拳攥紧,想要为我打不平。
我将他拦下,摇了摇头。
“是,我可以作证。”无为显然也看清了局势,现在当务之急是让警方帮助我们破案,能忍则忍,毕竟我们也是有求于人。
“呵呵,误会而已,不要介意。”刘警官见我们二人并无多大嫌疑,便又放开了笑脸,给我们二人拖了两把椅子过来,让我们坐下。
“现在可以开始做笔录了吗?”刘警官问道。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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