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了吗？”简叔一大早便准备好了行李。
“出发吧。”陈佳今天穿了件黑色大衣，背上依旧是那把木吉他，“人生就是该来这样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嘛！”他很兴奋。或许因为是个流浪歌手，所以随时准备出发。又或许是因为骨子里本就有一股冲劲，所以当了个歌手浪迹天涯。看他这般模样，我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要在茶铺常住下来。
“铭轩呢？”简叔四下张望，没有发现铭轩的踪影。
“来了！来了！”李铭轩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里屋走了出来，脸上还贴着一块止血贴，看样子是收拾东西的时候被划伤了。
“好了，人都齐了。出发！”简叔像个小孩子一般挥舞着手臂，陈佳也紧随其后。倒是铭轩看到二人的动作后，像个小老头儿一般摇了摇头，无奈跟上。
我们坐的是田老给我们包下的大巴车，三十人座的车子上零零散散地坐着我们九个人。铭轩与无为坐在一起，二人紧盯着手机屏幕，神色看起来十分紧张，手心都攥地紧紧的，应该是在看电影。简叔和陈佳正靠在座位上睡觉，看样子有些疲惫。子倩则是主动坐在了吴玉身旁，两个女孩很快就相处在了一起，好似阔别已久的老友，无话不谈。最孤独的要属刘疯子了，他一人坐在最后一排，嘴里啃着昨日偷来的馒头，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褐色。但他毫不在乎，一口又一口地咀嚼着自己盗来的食物，心里在想什么，眼里在看着什么，都无从得知。我总觉得他有些可怜，可又转念一想，疯子嘛，不做人事，不听人言。
“你看窗外。”我和田老坐在一起，他靠窗，我坐在里面。
偏过头向窗外看去，车道两旁满是点缀在青绿草木中的木芙蓉，粉嫩的花瓣微微张开，像是要包裹住吹来的阵阵秋风，偶尔会有花蕊上停留着一两只蜜蜂或蝴蝶。
“多好看啊。”田老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唤醒了正在看风景的我。
“可惜啊，到了冬天，就看不到了。”田老缓缓收回目光，刚才看到花海时眼里的高兴也不见了踪迹，剩下的只是一些伤感和惋惜。
“恩？”由于我不懂花草，所以并不知道田老说的是什么意思，“这花现在不是开得正艳吗？”
“呵呵。”田老缓缓摇头，又将目光探向车窗外，“这花叫木芙蓉，不耐寒，不耐旱。所以过了这八九月大概就会凋谢了吧。”
“现在盛开，但终究是到了顶峰，往后只能走下坡路了。”田老的瞳孔一直盯着窗外的木芙蓉，但双眼无神，迷离在外。应该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气盛时的一些往事，感叹光阴飞逝，日月如水流。之前简叔和我说过，‘每个人看到的风景都绝然不同，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的人，都大有人在’。我曾经不解，因为对于我来说，山就是山，水就是水，花也只能是花。但现在看着田老飘忽迷离的眼神后，我忽然有些感触，或许此时田老眼中的木芙蓉并不是花朵，而是他已逝的爱人、在外的儿女或者年轻时的光景。
在沉默中，我们的车子开到了目的地，清湖。
“各自分散吧，你们把东西交给我和陈佳，我们去找露营地。”简叔对着众人说道。
“阿东。”在拿过大家的包裹后，简叔叫住了我。
“你跟田老一起走，陪他逛逛，散散心。”简叔向我嘱咐到，语气有些凝重。
“恩。”我答应了下来，随后向前跑了几步，追上了在前方自己推着轮椅行动的田老。
与其他景区不一样，周末的清湖并没有你拥我挤的现象，而是非常冷清。石板路两旁除了一些小摊贩卖的纪念品，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就是这儿了。”我推着田老来到一处小山坡上，四下无人。
我向四周观望了一会儿，除了一棵孤零零的银杏树外，便再无其他东西了，我有些好奇田老来这儿的用意。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田老问道，语气中透着愉悦。
“银杏。”我虽是不识花草，但银杏我还是认得。
“对，银杏。”田老脸上绽开了笑容，两侧挤出皱纹。他示意我把他再往前推一段距离，随后用手抚摸着树皮，就像遇见了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亲切，自然。
“这是我小时候种下的，到现在也有几十年了。”田老见它还伫立在此地，十分愉悦，老脸上不时地浮现出笑容。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银杏树竟是这么来的。
“当年我和我的爸妈来到这里时，清湖还没成为景区呢。”田老谈起自己的父母，有些哽咽，“也是入秋，到处是花鸟树木，唯独这个山坡上是光秃秃的，我和爸妈便一同栽下了这小树苗，一转眼，六十年啦。”田老的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双手颤抖地抚摸着老树。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该摆出何种姿势，所以索性站在原地陪着田老。
“我老了，清湖也老了。”田老转过身，看向山坡下的清湖。不同于之前的鸟语花香，此时的清湖已经被糟蹋地不成模样，就连之前最为美丽的那片湖泊，都已干涸了大半，再无花鸟景致，再无动人风光。
先前在大巴车上的眼神又一次出现在田老瞳孔里，这次还有些不安和迷茫。这种眼神我只在新生婴儿和年迈老人眼中见过，同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神色，却永远不会有所交集。无论是种下的银杏，还是走过的青春，都是对这五彩缤纷世界的留恋。
“都要走了，却还是放心不下我那些个儿女和你们呐。”田老叹息道。
“呵呵，您放心吧，田老。”我第一次在脸上露出微笑，想让田老安心，“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都长大了。”田老用手抹掉之前的泪痕。
“我走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和道哲说说，也多关心关心他。他那孩子，总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和别人诉说。每次看到他都是一副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的样子，其实他才是最需要安慰的。”我点了点头，答应了田老。或许简叔只有在田老口中，才是个孩子吧。我也觉得简叔好像背负了太多东西，每次对我们绽开的微笑背后有多少苦痛是自己抗下来的，都无从得知。
“无为一天无所事事的，这么浑浑噩噩地下去，可不行啊。你作为他的朋友，可要多提醒提醒他，别等到像我一把岁数了，再后悔就晚啦。”田老感叹道。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小东。”
“恩？”我有些不解。
“我知道你的身世，也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我作为一个父亲也要代表你的父母向你道歉。但人生总归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挺过去，一切都会好的。”田老笑道，“我也多希望能在你的脸上经常看到笑容啊。”
“会的。”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笑不出来。看到田老像交代后事一般地说着，我心中有些发闷。人们都说人死之前是会有预感的，那现在的田老会不会已经有所预感了呢。急切地表达着内心的想法，急切地来到清湖看看‘老友’，急切地在脑海里回忆着往事，这些大概都是征兆吧。
田老见我在发呆，咳嗽了两声。
“走吧，去找找他们。”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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